这一战之艰难就连杜则都没有想到。
从早到晚, 从晚到早, 一直等到天明时分, 城墙的水泥干了, 戎族眼见着无机可乘, 这才无可奈何的收兵调整。
杜则身上的那件甲衣还是康平侯借给他的, 略有些宽大, 凝了厚厚的一层血，仿佛每一个缝隙里都透着令人忍受的血腥味，压在身上时又冷又重。等他从勉强撑着回到城内, 脱下甲衣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关节都跟着酸疼起来，连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
好在此时, 杜则已被康平侯迎入府中, 屋内除却康平侯外也无几个外人，倒也安静。
只是, 杜则在除了顾琳琅之外的人面前装模作样惯了, 哪怕这样的时候都不肯放下一点架子, 寻了个位置坐好, 仍旧强撑着精神与康平侯说话：“经此一战, 便是戎族那一头也需要时间稍作调整, 大约可以安稳些日子。再过几日，后头的援军应该也能到了。”
经此一番恶战，康平侯对着杜则倒是服气不少, 多少也有了几分对监军的小心, 一面颔首应“是”一面又问是否要请医官来看。
杜则摇摇头，蹙了蹙眉头，轻描淡写的应道：“不必了。”
康平侯素来不会识眼色，只是多少也知道杜则此战辛苦，想了想便起身告辞：“那殿下您先休息吧，其余诸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杜则此时却忽然出声拦住了正要出门的康平侯，轻声道：“侯爷留步.......”此时晨光微熹，他微微抬眼，浓密的眼睫染着细碎的金光，微缩的瞳孔似乎也映着一层薄薄的血色，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本王赶在援军之前特意来此，除了之前所说的原因之外，是有件事想要托侯爷查一查。”
康平侯一怔，不免有些吃惊，只是此时他正一心敬佩杜则，想也不想便直接点头应下：“殿下直说便是。”
杜则把手按在木案上，身子向前倾着，一字一句的道：“这件事我从未与人说过，今日也只能请托于侯爷......”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微阖双眼。
的确，这件事他甚至没有与顾琳琅说过。
等杜则再次睁眼的时候，终于开口，沉声道：“我记得皇叔和温氏应是在北地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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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杜则浴血奋战后的疲惫与焦虑，顾琳琅此时正提着心立在慈恩宫的门口。
其实，哪怕顾琳在现代时为了进入上层社会时那样费心费力，哪怕她穿越以来一直都在和杜则这个所谓的“明君贤主”往来，可她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似薛太后这样真正能一决人生死的顶级权贵。在顾琳琅看来，她目前这水准也就和忠勇伯府那一群整天想卖侄女、又傻又毒的家伙撕一撕，在薛太后这样的人跟前实在不够看——更何况，她私下里还偷偷和人家的宝贝孙子亲亲抱抱，哪里能够不心虚.......
所以，顾琳琅是真的没有想到病中的薛太后居然会令人召她入宫——初见宫中来的所谓天使时，她都差点以为懿旨上头写错了人名，天使进错了家门。好在她以前也参观过故宫什么的，进了宫门后也不至于太过惶恐不安。
就在顾琳琅胡思乱想的时候，宫内终于有嬷嬷出来，安静的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秦姑娘，里面请。”
顾琳琅见她屏息敛神，亦是很快的收敛起自己面上的神色，礼了礼，跟着那位嬷嬷抬步往里走去。
越近內殿，那清淡的药香仿佛离得越近，仿佛是空中那无形的手掌，紧紧的捂着人的鼻子，令人窒息。顾琳琅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竟是生出些许的担忧来：看样子，薛太后的病应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还有杜则，他此时离京在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顾琳琅满腹心思只是面上却也不露，遥遥见着前头垂落的一层杏黄色绣凤凰图案的帘幕便垂首跪下行礼，轻声细语，极尽柔顺：“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是秦婉？行了，都起来吧。”薛太后的声音微微有些轻，大约是病中气力衰竭的缘故听上去非常大的轻，“到我跟前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话声落下，左右的宫人便动作轻柔的掀开帘子示意顾琳琅上前来。
顾琳琅只得咬咬牙，跪坐着往前几步，一直挪到榻边方才罢了，她垂下眼，正好能够对上榻上薛太后那洞若观火的冷澈目光，眼睫不由得跟着一颤。
薛太后抬眼打量着顾琳琅那张秀美出奇的面庞，若有所思，许久方才缓缓吩咐左右：“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秦姑娘有话要说。”
训练有素的宫人们齐齐的垂首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端着东西退了出去。一时之间，殿内只余下顾琳琅与薛太后，顾琳琅恭谨的垂着头，甚至都能听到薛太后病中稍显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就这样静了一瞬，顾琳琅方才听见薛太后沉静的声音：“其实，则儿与我说过你的事，所以我早就想要见见你了........”
顾琳琅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抓着裙摆，心里头差点没有把远在千里之外的杜则给骂死：以她的身份，杜则特特和薛太后提起，这不是存心搞事吗？好在顾琳琅心理素质不错，不疾不徐的柔声应道：“殿下重情重义，不忘青岳山上患难之义，是臣女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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