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这事实在有些恶俗老套, 可眼下这却是温皇后急中生智后的第一选择。毕竟, 派人拦截刺杀杜则这事她的确是站不住脚, 所以在不知杜则是否真有人证物证的时候, 她必须避开与杜则的正面交锋。更何况, 她这一晕, 事情的解决又重新落到了皇帝的身上。而无论如何, 皇帝总还是站在她这头的——这也是温皇后现今唯一的、最重要的依仗。
果然，温皇后一晕，皇帝的面色便变了, 他一面把人扶在怀中一面唤太医上前来，然后才侧头交代杜则：“如今太后丧仪才是重中之重，其余之事待你晚间回来再禀吧。”他说罢, 微抬了双眸, 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深深的看了眼杜则，显是意有所指。
即使是才经历了一场大病, 即使是才从侄儿口中得知刺杀之事, 即使是站在众人满怀怀疑的目光下, 皇帝依旧是皇帝, 他只要站在那里, 便代表了不容置喙的皇权和规则, 如尖刀般锋利、如磐石般坚硬、如寒冬般冷酷，足以让所有人围绕着他、依照他的意志而行动。
杜则与他对视片刻，很快便收回目光, 平静而又不失恭谨的应了一声：“是。”
杜则转身, 扶棺下阶。随着他的离开，汉白玉台阶下的人群跟着缓缓移动，一切都是如旧的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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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间，杜则才从城外回来，一路策马入了宫城，在内廷城门口换了软轿后直入皇帝的寝殿。早有太监等在门口处，笑着躬身引人进门：“殿下可算是来了，陛下正等着呢。”
杜则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太监悄悄从侧面看了眼这位年轻的亲王，看着他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侧脸，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是暗暗叹气：杜家的血统仿佛永远都是这样的强悍，这位亲王越长便越像先帝、甚至是皇帝本人。到底是血脉相连啊！
入了内殿，那位太监便自觉的退开几步，悄声退后合上大门。殿中俨然只剩下皇帝与才进殿的杜则，静的出奇，静的仿佛都能听见鎏金雕龙三脚香炉里袅袅香雾升起的声音。
皇帝已然换了一身玄色便服，半靠在榻上看着杜则一步步的走上前来行礼，面上浮出一丝极淡的笑容，似是有些宽慰：“才出去了些日子，看着倒是长大了不少。”说着，他又扬扬手示意杜则上前来，咳嗽了一声，轻轻道，“阿则，过来坐......”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温度，加上他看杜则时的神色，仿佛他和杜则这对关系复杂的叔侄之间真有那种所谓的温情一般。
杜则依言上前，在皇帝榻前三步外寻了个小墩子坐下，端详过皇帝神色后才“满怀关切”的温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如何？”
皇帝眉心微褶，面色却依旧是十分沉静，轻声道：“这些日子她忙里忙外的照顾朕怕是有些累着了，太医说需要卧床温养些时日。”
杜则抿了抿唇，把那点儿冷笑给掩了下去：皇后派人刺杀他，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这事捅出来，结果皇帝到头来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卧床温养”，换个名头把人软禁几日罢了。或许，这对于皇帝来说或许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只是，杜则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此事，他直接借口道：“那侄儿抓到的那些刺客该如何处置？”
皇帝见他仍旧抓着这事不放，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沉了沉声音道：“既是攀诬皇后的恶徒，那还留着做什么，直接杀了便是。”
杜则不动声色，接着道：“那些恶徒自然可以杀了了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就像是当初皇叔你杀殷氏一族一般，侄儿说的没错吧？”
殷氏。当这两个字从杜则口中吐出时，殿中仿佛有凌冽刺骨的冷风吹过，无声无息间入了寒冬，令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皇帝的面色简直难看到无法形容。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现在提殷氏，究竟想说什么？”
杜则不疾不徐，低声应道：“皇祖母曾把母后当初的绝笔信交给侄儿，使得侄儿颇多感慨。而今日侄儿亲送皇祖母入寝陵，难免想起颇多旧事，故而顺嘴一提罢了。”
听到绝笔信的时候，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阖眼，乌黑的眉睫遮住他复杂的眼神，竟是沉默了下去。
杜则不受影响，接着道：“母后爱子之心，我为人子，自是铭记在心。只是，逝者已逝，旁的也不好再提，倒是叫皇叔见笑了。”
皇帝听到这话，多少已有几分底了——当年之事，想必杜则已然猜到十之七八，只是杜则既然能够说出“逝者已逝”这句话，想必是彻底的把过去的殷皇后与现今的温皇后在心中做了分割........皇帝一时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清了清嗓子，哑声道：“你母后，她心里自然是极爱你的。当年，她为了你.......”他徒然顿住口，停顿许久，然后才缓缓接口，“总之你要记住——她，总是有她的苦衷......”
杜则没有应声，只是垂眸看着皇帝。
皇帝似乎也没有想要杜则的回应，他汗湿的背部往后靠去，终于还是松了口：“你皇祖母临去前曾再三与朕说，立储乃国之重事，万万不可再拖。朕已思忖许久，现今见你回来，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吾家千里驹，总算是长成了啊！”
杜则从小墩子上下来，拂开袍角，笔挺的跪在地上，沉声道：“万望皇叔三思。”姿态上，杜则还是摆的十分正的。
皇帝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不必妄自菲薄，朕就只有你一个侄儿，”他手心有些湿汗，在杜则的背上留下微湿的痕迹，慢条斯理却又意味深长的道，“这叫，‘舍你其谁’。”
他其实也曾徘徊犹豫过，可温皇后迟迟都没有诞下皇子，宗室人丁稀少，而杜则本人又出众非常。他比温皇后这些人更加现实、更加理智——如果不选杜则又能选谁？纵然温氏日后真就诞下皇子，可杜则早已经长成，哪怕是他想要废长立幼，朝内朝外大概都会有人不服气，祸起萧墙恐怕近在眼前。他到底姓杜，总不能拿杜家的江山去赌。
所以，他也“只能”选杜则。
杜则仍旧跪着，静了片刻方才抬头与皇帝对视，又道：“其实，侄儿今日是有事想要来求皇叔。”
皇帝一怔，随即含笑：“什么事，你说？”
杜则自入殿来便一直冷淡的面上终于显出一丝微笑，就如同寒冬里、冰雪中绽开一枝玫瑰，有一种不可思议却真实的温柔。
他跪在皇帝跟前，一字一句的道：“侄儿是想请皇叔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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