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便再难入睡,顾询下了床,推开门,天不过微亮。
吱嘎——
对面的房门也被人推开,依旧是一身粗布裙的傅姽看着顾询也不惊讶,散着一头青丝向顾询微微点了点头。
院中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榕树,树冠如盖,下有石桌石椅。
抱着一只陶坛回来的傅姽自然地在顾询面前坐下:“大人喝酒吗?”
嘴上虽是询问,手上已经摆开两只白瓷碗,随手削去泥封,熟悉的酒香便传了出来。
“桂花酿?”顾询端起其中一只酒碗晃了晃。
傅姽置若未闻,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酒碗,惨白的脸上朱唇轻启,语气平淡,无悲无喜:
“主子原来对酒嗤之以鼻,说这玩意能解千愁之类的都是屁话,但后来出去打仗了,每回回到京都,便会一个人喝到三更。”
“他说管家跟厨娘年纪大了,夜里难得休息就不想打扰,每次在酒楼喝到人家打烊就会翻墙回去,有时候也会去宫里喝上一晚上,皇上刚登基国事繁忙批折子,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后陪着,有时候喝醉了翻回去摔在草地上,也就凑合着睡上一晚,也不让我们管。”
“其实大多数时候主子都睡不着。”
“王府太大了,又没有人气。”
“主子不喜欢京都,说宁愿死在边疆也不愿回去,给自己讨个不自在。”
“我们这些人是他捡回去的,每次有新人他都说,'哎,又得少喝几顿酒了',但对手下人,主子从来都没冷过脸。”
“那年杏儿出生的时候,主子执意赶我走,说我们这行,能脱身的没有几个,他不想拖累了杏儿,也算是为猫儿积点福。”
“主子跟我讲,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这些年杀过的人太多了,形形色色,他们该死吗?可是他们不死,他就要死,他无能为力,最初的时候还会心存犹豫,到后来便麻木了。”
“主子当时不敢碰杏儿,他说自己身上戾气太重。”
“主子说,他手下死过的人,有的还是半大的孩子,有的家中又怎会没有孩子?”
“每每入夜,那些人的亡魂便会入梦,他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荡。”
“那个时候主子肚子里已经有了猫儿,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可是披上甲胄,他仍是镇远将军。”
“主子不怨你。”
“主子谁都不怨。”
“主子这么些年对你怎么样我们都看在心里,我们这些人,没有几个喜欢你。”
“你身边的人都是我带出来的,你的事情主子哪里不知道。”
“老二修炼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不需要我去查她都能知道,主子也自然知道。”
“但是主子说,他不怨你。”
自顾自说完,傅姽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碗,起身离去:“杏儿他们该起来了,便不陪着大人了,请大人自便。”
她行走间以指为梳,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了满头青丝。
暗中的顾癸有几分晃神,那年她一袭艳丽的猩红长裙,也是这般随性地用白骨制成的簪子挽起了一头长发,眉眼间溢出耀眼的张扬,如今面前人的温和模样和装束本是属于那时一直伴在她身旁的温柔鬼魅的。
就像是现在坐在榕树下嘴角带笑大口灌着以前从来不碰的酒的顾询。
何其相似。
他们心上之人皆已不在人世,他们却活成了那人曾经的模样。
逝者已逝,却还活着。
生者仍生,却已死了。
————
傅琨抱着酒坛子,四下扫了一眼,指尖沾着酒液就往面前小小婴孩口中送去。
不满一岁的婴孩睁着一双杏眼,砸吧着嘴,双手抱住自己手的模样逗乐了傅琨。
傅琨也咧开嘴,笑的一样的傻。
却没注意房门口黑了脸的顾询。
“楠,青。”
傅琨动作一顿,遭了。
放下酒坛,狠下心从猫儿手中抽出的自己的手,傅琨慢吞吞转过身,脸上挤出讨好的笑:“二哥,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都说了猫儿还小!你怎么……!”顾询显然不吃这套,冷着脸走近,“何况你自己这个身子骨,能喝酒吗?”
傅琨苦着脸看着顾询拿起桌上的酒,这是他最后的私藏了。
“顾癸,收起来。”
“云阑,我没事了。”傅琨抱着顾询的手,望着他,“这是药酒,不碍事的。”
顾询眸色暗了暗:“不行。”
“云阑,云阑,云阑,云阑……”傅琨凑在顾询耳边,用刻意压低的嗓音一遍遍唤着,微热的气息让顾询耳尖泛红。
“……”顾询坚定的摇了摇头。
傅琨此刻玩心却上来了,故意逗弄着向来脸皮薄的顾询,看着他耳根发红的模样不由笑开了怀。
顾询看着傅琨的样子哪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有些恼怒的推开傅琨:“傅楠青!”
“哎呀二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傅琨笑的停不下来,捂着肚子仰倒在床上,抱住了一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跟着一起咯咯笑出声的猫儿,“猫儿,你看你父亲哈哈哈哈哈哈哈……”
猫儿一张小脸笑起来跟傅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咯咯笑的眼都弯了。
顾询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的的怒气倒也散了,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行了,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顾询无奈的叹了口气。
傅琨仍是不住地笑着,突然怪叫了一声:“哈哈哈——哎哟,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少年游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少年游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