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手机铃声从枕头底下传来，隔着一层谜一样的厚度，遮遮掩掩地钻进耳朵，响得并不明朗。和它一起吵闹的还有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天晓得为什么在居民区里还有人鸣笛。
方雍乔艰难地睁开眼，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一看，发现今天周六，压根就不是上班的时间。
憋着一肚子怨气按停闹铃，点开闹钟设置仔细观察，发觉自己上周换手机后，竟把周一到周五的起床铃弄成了一周七天每天值日，不禁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这种低级错误，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犯，没想到中学毕业许多年后居然又做了一回傻蛋。
昨天睡得比较早，按理说到这个时间也该醒了，倒不至于困得过分。方雍乔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起今天夜里有人约着吃饭，于是下床走进卫生间，半睁着眼刷牙，让那洗漱池边上挂了点儿白色泡沫。
他刷完牙洗完脸，按着自己的脑袋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把那头睡乱的头发收拾得服服帖帖。头发半长不短就是有这一点坏处：如果不晾干了再睡觉，第二天起来脑袋上就是鸡窝，样式还十分新潮。
平时方雍乔下班早，回家也快，一回来就吃饭烧水洗澡，洗完草草拾掇一番，再忙一阵工作上的事，到最终忙完的时候，头发也差不多要干了，时机赶得很巧妙。然而昨天并不凑巧，他回家回得太晚，睡觉却睡得早，又没有吹干头发再上床的习惯，他那脑袋因此就遭了殃。
方雍乔一边和自己置气，一边暗自庆幸：好在是一个人住，好在今儿不用到学校去，脑袋乱得像鸡窝也没关系，反正没别人发现，只他心里清楚。单身是有好处的，单身的好处就在这里。独居者不用时时刻刻关心自身形象，他家中没别人，再好看也只能好看给空气瞅瞅。
他懒得开火做饭，所以和平时一样点了外卖，被闲置了几年的厨房沉默着向他发出抗议，可惜无济于事。
外卖是个好东西，节省了他的时间，让他不必分出心思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不过就今天而言，他好像没有太多事情要忙，点了外卖之后觉得心里空空，就靠在沙发上捏着手机发呆。
今天夜里是有人约他，大概是赶着春天的尾巴，要搞一场热热闹闹的聚会。其实方雍乔本来对这种聚会兴趣不大，但他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同学的邀请，就算到了那里不多讲话，干坐着凑个人数也行。
门铃声很快响起，早饭来得及时，因为那家店就在楼下，和方雍乔目前所在地的平面距离不到二百米。就算是这样近的距离，他也懒得动动他的腿走下楼，这可能是因为他对食物的追求不那么强烈，还没饿到要飞奔出家门觅食的地步。
戴上耳机点开一部剧，边看边吃早饭，短短十分钟后，一碗粥就见了底。方雍乔惊讶于自己的好胃口，却也觉得这种旁枝末节实在无需介意，胃口好又不是坏事，笑一笑就让它过去。
把外卖盒丢去厨房，方雍乔又钻进卫生间洗手洗脸，再走进客厅时困意上涌，干脆回卧室继续睡觉，就当是提前过了中午。他把脑袋扎进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洗发水真香”，第二个念头是“枕头很软乎”，然后他打了个滚，很快睡成一头死猪。
死猪不怕开水烫，单单怕那闹铃嗡嗡响，方雍乔睡个回笼觉，在梦里都还能听见手机铃声。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催促着惊吓过度的他赶快醒来，而当他再次睁眼，五感逐渐回笼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他的手机真正在响，至于外面的天，又换了另一种亮法，红彤彤的光铺满半边天空，分明是夕阳。
最美不过夕阳红。
方雍乔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迅速起身换衣穿鞋，省得在迟到以后，被他的老班长修理一顿，提前体验夕阳红老年团的生活，和轮椅相亲相爱做一家人。
北方的春天还是有点凉，昼夜温差略大，白天里穿短袖，到了夜间，风衣仍旧是不可少。方雍乔装备齐全，走上街感受着夜风吹拂，心情还算不错，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感觉还算充裕，于是放慢了脚步，悠悠闲闲地往约定地点走去。
也许是为了照顾他这个懒虫，也许只是为了排面着想，老班长订好的饭店就在方雍乔家附近，走两条街就能到。方雍乔把手揣进衣兜，心里想着班长突然叫一帮同学出来聚会究竟是为了什么，然而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出结果，反倒把自己弄得越来越迷糊。站在饭店门前的那一刻，他忽又觉得老同学见一面其实不需要太多理由，他在这儿思前想后，显得婆婆妈妈，事情很多。
高中同学在方雍乔的回忆里实际上是一群可有可无的生物，除了他的老班长。他之所以出现在这儿，说白了只是给班长一个面子。假如约他出门的不是班长，他一定把消息当成垃圾短信直接删除，潇潇洒洒睡他的觉，睡醒后读他的书。
可他和班长也有许多年没见面了，高中毕业后，大学四年间，两人是一次都没有在彼此的生活中出现过，连带着中学时代那些回忆，都和上辈子似的。方雍乔呼出一口气，暖了暖有些凉的手，躲进角落里看不见人的地方，掏出手机玩起小游戏来消磨时间。现在还没到点儿，他想等一等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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