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沉默了很久，那时间长到让苑旌以为方雍乔已经睡着。然而方雍乔很快又睁开眼，对着天花板说：“其实你的情书本来都是要给孙苓苓的吧。”
毫不迟疑的语气，直叫苑旌打个哆嗦。苑旌来不及细想他到底又发现了怎样的蛛丝马迹，仓皇而急切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觉得？”
“哪儿有中学男生会长发及腰。”方雍乔闭上眼，仿佛想到高兴的事，不停在笑。
他是真觉得好笑。
当年写过的陈词滥调，苑旌还有印象，况且他亲笔写过的情书不过那么几封，方雍乔刚一开口，他就已对号入座。但他吃不准方雍乔问这问题的含义，只觉得并非好事，于是死鸭子嘴硬，打死也不承认：“那估计不是我写的信。”
“是你抄来的吗？”方雍乔又笑，“我收你的作业收了那么多回，还记不得你的字？”
“可能班上有其他女生给你写过情书。”苑旌强词夺理，试图强行篡改方雍乔的记忆。
听他这样讲，方雍乔就知道他今晚不会再说实话。便拍拍他的背，伸手按灭床头小夜灯，动了动稍嫌僵硬的脖子，费劲地抱着他睡了。
两人睡前还抱在一块儿，真睡熟了却都松开手，一个蜷成一团，另一个在床上张开呈“大”字。他们这般睡了整夜，快天明时又十分默契地伸手去够对方的身子，好像要把两具躯体用力揉成一具，让身心都合二为一。
第二天大清早本该亲昵一下的，可苑旌又要打卡上班，方雍乔也要按时到学校查早读。他们一前一后起了床，快出门的时候，站在外面拉了拉手，没有多余的动作，更没有拥抱或者亲吻，只互相摸了摸手背，然后走往不同的方向，再未回头。生活的细枝末节，被琐碎小事填满，而在它们的缝隙之间，容不得半点儿浪漫。成年人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钟都要掰开来过，不能挥霍，不能浪费，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金钱、浪费生命，谁敢浪费它们，谁就犯了重罪。
像这般的生活又度过了一个月有余，三十来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让人误以为三十日就是三十年。苑旌拼着一口气，果真坚持了下来，每天按时打卡上班，加班加点地工作，简直叫他亲爹都刮目相看。
其实他认真工作，不光是存了在方雍乔面前把他弟弟比下去的心思，还存了向苑秋文提要求的想法。他别扭惯了，向来不肯跟家人好好讲话，并且他以为父母不会无条件纵容他的任性，他想要什么，是必须先做出一番成绩来给他们看的。他这样想，是把多年来家人对他的爱护全给忘记了，这也难怪，细水长流的关怀，本就容易忽略，更何况它细水长流了二十多年，早融入了日常生活。
苑旌对方雍乔说了个谎，告诉他自己晚上要加班，可能迟些回家，要他早点儿休息，不必等人。方雍乔不疑有他，爽快地应了，心里却在打算着几点烧上水，好让苑旌回家时能冲个热水澡。
但那天夜里苑旌根本没在加班，他假借工作的名义，悄悄回家吃了顿饭。席间方雍乔发来消息，问他在公司吃了什么，他抬眼看了看桌上丰盛的晚饭，昧着良心回复了“花卷”二字，回信刚发出去，自己也觉得可笑，终于忍不住，藏在碗后面笑出了声。
苑秋文和栾苏玉只道他高兴，根本没往别处想，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喜气洋洋地给他夹菜，又问他在外面租了怎样的房子，舍友是个怎样的人。苑旌一一作答，答得滴水不漏，完满无缺，然而从他的对答如流当中，他那天资聪颖的弟弟觉察出了不对。
苑昇是个小机灵鬼儿，他知道哥哥在外面住这件事上一定有猫腻，但他不在大家面前公开说。他吃着饭，偷偷瞟了苑旌好几眼，注意到对方时不时看一回手机，便留了个心眼，趁哥哥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刻，按亮手机屏幕，看这人究竟在和谁鸿雁传书。
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方雍乔的消息刚好发来，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亲昵备注，苑昇所受冲击不小。他浑浑噩噩地坐回椅子里，半晌才回过神，做贼心虚似的瞟了不远处楼梯旁对话的父母一眼，飞快离开餐厅，跑去卫生间里找他哥哥。
苑旌上班确实也累，弟弟敲门的时候他刚洗完脸，正拿毛巾吸着鬓角沾到的水。听见砰砰的敲门声，他十分奇怪地摇摇头，打开门冲苑昇一咧嘴：“怎么了，闹肚子啊？”
可他弟脸上却不是闹肚子的表情，而是便秘的样子。苑昇盯着他看了好久，这才扭扭捏捏地喊了声“哥”，继而问道：“你和方老师住在一起吗？”
苑旌直起腰来，表情换了一番，不答反问：“他给我打电话了？”
“……没。”苑昇后退一步，觉得有哪里不太妙。
下一秒他被哥哥抓住，捧猪崽一样捧了起来。一米八几的哥哥逮住一米六出头的弟弟，嘻嘻笑着走出了卫生间。
一直走到通往后花园的小门前面，苑旌才把弟弟放下，语重心长地告诫：“以后少看别人手机，知道吗？”
后花园里阴风阵阵，隔着栅栏门吹进人脖领子里。苑昇吞了口唾沫，瑟瑟发抖，赶忙点点头，同时也明白他这是承认了和方雍乔同居的事实。看到弟弟点头，苑旌很是满意，随后又说：“不许告诉别人，如果泄密，我拿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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