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创世神的承诺，金口玉言，一约既成，哪怕只有一片魂魄在，天地规则都会约束他，必须践行。
不过，式苍怕是未必肯好好合作，张尺素这几天一直想，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能迫对方就范。然而，当他推开关押式苍的殿门，终于明白蒋藏弓说的“看起来有点怪”是什么意思了。
重重羁押之下，破烂青衫里的人抬起脸，依稀竟是回忆里的眉眼如旧——“阿素？”
张尺素僵立在门口。
“祁所雅”的脸上，是非常正常的一双人类眼瞳，没有重瞳，没有疯狂之色，反而皆是重逢欣喜：“阿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让师兄看看你，好吗？”
“……”张尺素走近了些，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才道，“好。”
他摆摆手，示意徒弟在外面等着，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祁所雅对面：“师兄。”
“……你的嗓子怎么了？”祁所雅皱眉，“伤了？”
“师兄，我有几个问题。”张尺素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眼，“第一，青寰山毁了，师尊被害，你是否知情？”
“……”
“是否知情？”
“……是。”
“第二，三百年我待在伏龙山，式苍镇压白久于山下，活抽他百年龙骨筑天梯，你是否知情？”
“……是。”
“第三，式苍在九重天上，靠天梯汲取人间灵力，制造捕灵网，放合窳兽危害人间，你是否知情？”
祁所雅闭了眼，低声道：“……是。”
张尺素不吭声了。
虽然不知为何，但眼前这个人应该真的是他师兄，而不是式苍所伪。
良久，他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祁所雅：“我知……哺仙族人无法反抗仙神，我也猜想……你受了很多苦。但对不起，师兄，我还是……不甘。”
“这是南山寺那位主持，山心留给你的，他是一位哺仙族的人，从上界逃下来，幸存的仅有几名哺仙族人之一，与你的娘亲一脉同宗。长生之祸，青寰山大劫的时候……死于式苍之手。”
“这上面布了言咒，可能是留了什么话给你。”
“在地府的时候，我遇到了祁世叔，他放弃了轮回，守在奈何桥边，等他的妻儿，但他不知道，他的夫人是没有轮回的哺仙族人，而他的儿子……待在九重天上，音讯隔绝。”
“他根本谁也等不到。”
“但他说，若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就转告你——命苦，也别认命。”
张尺素一口气说了很多，越说越觉得字字如刀刮过喉咙，滚得生疼，但他几日来从未有过如此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此刻几乎有些急切：“师兄，我若认命，今日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不会有，早就魂飞魄散在射天梯的时候了。”
“或者更早，连雷劫也挺不过去。”
“你惯常比我聪慧勤勉，得师尊器重，原本……不该如此。”
“命苦的人多得是，不认命未必赢，但认了……”他顿了顿，语调带上了一点无可奈何的痛苦震颤，“那就输定了啊，师兄。”
我真的是……输得一塌糊涂啊。
祁所雅默默想着，翻开了盒子，顷刻间，大段属于别人的记忆和声音涌入他的脑海，而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之后，他就看见，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骨刀。
像是一点，让这不堪命运反败为胜的小小机会。
“可能是你们重创了创世元尊的缘故……阿苍他也……变得很虚弱，不然我的意识不会醒过来。”
“我与他是一体，他与创世神生死相连……阿素，你懂我想说什么吗？”
祁所雅握起那把小小骨刀，轻声道：“我自从成了阿苍的附庸，人间兵器，甚至戮阴阳也杀不得我……但这个东西可以。”
“山心住持……他真的是留了个好东西给我。”
“哺仙族的骨头，一旦刺进同族心脉……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不受任何外力影响，可以完全杀死我们身体、灵魂的东西。”
祁所雅看着面前的青年，忽然就觉得这几百年暌违的时光，薄成了布帛一张。张尺素依然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天真灿烂，曾随他仗剑天涯，看过云卷云舒。
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去告诉对方，我是想保护你……才忍气吞声与式苍虚以为蛇，是因为被控制心神，才会害了师尊死不瞑目。
都不重要了。
“阿素。”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被困于九重天上的几百年来，第一次真心的笑意，“重逢很好，可惜……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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