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平易近人”四个字沾了点边的程许，方舟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你妹妹怎么跑到附中去上学了？六中不是离一中更近吗？”
方舟口中的“六中”也是他自己之前就读的初中，和一中就隔了两条街，来回的路程不超过十分钟。
程许意外地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而是顺着他的话开始回答：“你知道的吧……我们是外地的学生，当初报考的时候我和小诺都打算去附中，结果小诺被招进去了，我和附中差了一分，阴差阳错地到一中来了。”
这阴差阳错差得有点远，直接把一对兄妹隔在了城市的对角线。方舟递给郑钟泽一张湿巾，又问道：“你们都是外地的，怎么不在当地上学啊？”
程许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半晌后，他身上勉强笼罩起来的一丝和善如同晨雾般散去，那一瞬间，他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生人勿近的程许。
程许半晌没回答，沉默着拎起来书包，对着方舟和郑钟泽挥了挥手，转身向寝室楼的方向走去。
方舟在原地尴尬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踩雷了。他看向在一旁缄默不言的郑钟泽，无奈地摊了摊手。
程许最终还是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答应周日晚上会抽出时间来和他们演练一下接力赛。方舟被迫要去上英语课，便联系了参加4×200接力的人，让他们自行训练协商。
郑钟泽和程许都奉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闭口不言地站在跑道上，像是两个人形制冷机。气氛诡异地沉默着，空气像是藏着针，班长和跑第二棒的张祁感觉不说点什么简直浑身不自在。找了半天的话题，发现无论怎么调动氛围都是白费，只有他们两个说对口相声，剩下站在一旁的两人的反应只有点头或者摇头。
第一棒原本是班长，某种程度上是被方舟抓壮丁来的，速度还算是中规中矩，只是要是让他起跑，恐怕会失去先机。他们模拟过一次之后决定把郑钟泽换成第一棒，让班长去跑第三棒。
来来回回跑了四五次，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周末在操场上训练的体育生嫌他们占了跑道，隔着一段距离便大声喊着让他们撤出去。班长和张祁见状，找个借口便离开了。
郑钟泽还想再跑一次三千米，拿着手机就要计时，程许突然对他伸出手，道：“我帮你。”
郑钟泽抬眼，手上动作一顿。程许以为他没听清，又道：“你拿着手机跑，不太方便，我帮你计时。”
郑钟泽恍然，对程许道了谢，将手机递给他。
跑完三千米下来，郑钟泽已经彻底精疲力尽，他双手撑着膝盖，几乎想立刻躺在跑道上。程许一把拉住他，说：“13分，别停，再走一圈。”
郑钟泽知道他说的对，但是他真的连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程许将手机揣回他的衣兜，看着郑钟泽大汗淋漓几乎要虚脱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干嘛这么拼命？差不多跑几圈就行了。”
郑钟泽摇摇头。他像是发泄一般在跑道上消耗着自己的力气，只有在大脑放空的情况下，他才能彻底忘记平日里的各种纠缠不休的琐事。
程许皱了皱眉，问道：“你都报了一个一千了，为什么还要再报个三千折磨自己？”
因为方舟快要挂到讲台上下不来了，急需一个人解围。
郑钟泽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回答程许的话。他掀开一半眼皮，望向程许，反问道：“你呢？为什么自告奋勇地报名？”
程许顿时语塞。过了许久，他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来，缓缓道：“我成绩不好，上学期……也没少给卫老师添麻烦。运动会取得点成绩什么的，或许能弥补一下。”
这样的回答倒是在郑钟泽的意料之外。郑钟泽记忆力很好，他顿时记起第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程许被卫楠警告的事情，以及期末考之后在电梯间的偶遇。两相联系起来，他当即明白了程许的话。
程许道：“我还要谢谢你和方舟。”
郑钟泽不解：“谢什么？”
程许：“你们猜出来我在KTV打工了吧？”
郑钟泽没说话，默认了。
程许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们……没和别人说起。”
郑钟泽和程许在班级里几乎没有怎么交谈过，最近两周两人之间说过的话比一整个学期说过的都多。虽然他们之间依旧算不上多熟悉，郑钟泽却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那种一直存在的隔阂仿佛变得稀薄了一些。
之后他们再无交谈。郑钟泽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遇到了同类。他们都是刺猬，浑身上下竖起了尖刺，来抵御来自这个世界的各种伤害。程许和他一样，心里隐藏着许多不能诉诸出口的秘密，像蚌一样紧紧地闭着壳，不让外人窥见一丝柔软的内里。这些秘密或许来自家庭，或许来自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
好在现在……他已经敢在方舟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了。
郑钟泽强撑着力气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再回到原处时已经不见程许的身影。他掏出手机，发现界面上赫然躺着两条微信。
程许：我先回寝室了。
方舟：老郑！我下课了，你还在学校吗？
郑钟泽先给程许回复了一个“好”字，又点开了方舟的对话框，打出了一排字，删删减减，最后发出去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你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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