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阿财忙应下了，追去了陈祖辉身边。
“你过来。”林德全对旁边一个青年水手说，“你速去把蔡公叫醒，如若他不醒，掐着人中也要把他揪起来。”
“哎。”那水手应下了，“德叔，方才青夜仔说，前方水况很好，让你满帆全速前行。”
林德全苦笑一声：“全速……又能提速几何呢？”
言语间，海风倏地变强，直吹得船帆猎猎作响。原本浓郁的海雾急速散去，如一张薄纸猛然被撕开一条口子，只片刻间，便还了海上一个日朗天明。
船员们手脚利索地将炮弹武器搬至甲板，八门大炮沿船舷齐齐排开，严阵以待。
陈祖辉小少爷举着千里镜，靠着船舷激动地大叫：“把炮推过来！海盗在那边呢！我看到它了！快推过来！”
吴阿财亦是细细审视着远方，只见一艘帆船正缓缓从东南方向朝他们靠近，一开始只能看到个轮廓，很快便能看清一些细节了，同样是双桅帆船，却比商船要轻巧得多，船帆设计更是全然不同，桅杆顶端插着面旗，远的时候只知是红红黑黑的一块。吴阿财便从陈祖辉手里接过千里镜看了看，登时心下一阵狂擂，却也不得不暗道一声侥幸。
“祥云旗，是吉祥号。”吴阿财道，“辉少爷，我们今日遇到硬茬了，先把炮火撤掉。”
“吉祥号？海盗船叫这种名字？古古怪怪。”陈祖辉啧道，“那旗子看着黑麻麻的，不知道是黑色还是红色，上面是血吗？画的什么？”
吴阿财道：“少爷，吉祥号是黎六的船，他是马六甲一带有名的悍匪，火力比之西洋战舰不遑多让。好在他与广东旗帮同源，还算讲些道理。若遇商船双手奉上半船钱货，概不伤人，但如若反抗……”
陈祖辉伸手便给了吴阿财一个巴掌：“半船货？知道这半船货值多少钱吗？滚！”
吴阿财一下被抡到在地，像是被打蒙了，好半天才晃了晃脑袋，挣扎着爬起身，抱住小少爷的小腿恳求不止。
陈祖辉却充耳不闻，一脚将他踹开，眼看着那海盗船越靠越近，便举起火把，往火炮的引线上凑。
“来人！快按住辉少！”吴阿财见形势不妙，欺身上前抱住了陈祖辉，试图阻止，“去叫蔡公！”
少年人却因此生出一股蛮劲儿来，偏要伸长那火把去触引线。
只听“嗤”的一声，引线应声点着。待一声轰鸣，炮弹飞将出去，吴阿财万念俱灰，两耳因那炮声嗡嗡作响，暂时失了聪。他只得无助地看着那炮弹在离海盗船只几米远的水面落下，震得船体一阵剧烈晃动，堪堪就要将它击翻了。
“唉！差一点就打中了！”陈祖辉既懊恼又兴奋，“再塞炮弹！”
吴阿财怔愣着放开了他，知此事已全无退路。
在那之后，兴远号前后共发出六炮，无奈均未能打中。
反倒是那吉祥号，一开始似是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之后便快速以炮火回击。其中一枚炮弹击中了商船，炸断了桅杆。帆与桅落下的时候砸到了不少人，船上顿时一片混乱。
那吉祥号趁着这阵乱靠了过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只半柱香的工夫已贴到了商船边上。凶悍的大炮失了功用，水手们便只能投石射箭御敌。
可海盗的攻击更加密集凶残，商船水手哪比得过这些刀头行走的海上恶霸，不多时便被绳钩扣住了船舷，几乎是眨眼间，海盗们就如蛇虫般攀上了船。
霎时间，甲板上厮杀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陈祖辉后知后觉地怕起来，他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却发现四下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根本无路可逃。
他于是趁乱躲进了货舱里，正如他上船那日如何背着家人瞒过船员偷偷潜伏时一样，只期望谁都看不见他，只待他想被人瞧见的时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吓他们一大跳。
可今日他没这个好运。
陈祖辉正哆哆嗦嗦地窝在货舱一角时，眼前突然多了一双穿着草鞋的脚，他惊得一抬头，见一个皮肤微黑，粗眉大目的南洋人正咧着一嘴黄牙对他笑。
“哟，一个小美人！”那人用马六甲不知何处的方言赞叹了一句，一伸手便将陈祖辉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夹在腰上大笑着走出了船舱。
小少爷哭着喊着挣扎，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船上水手死了近一半，一些人瞪大着眼，像是死不瞑目的模样。至于剩下的幸存几十人则被双手反绑，挤在甲板一角，跪听发落。
陈祖辉最终被丢落在一人身边，他转头一看，正是亚班吴阿财。
“人都在这里了吗？”为首一人用安南语问道。
“都检查过了，错不了。”一个匪徒应道。
陈祖辉缩了缩身子，悄悄躲到吴阿财身后，偷偷瞄向那些匪徒。
方才场面混乱，只道海盗人数众多凶狠异常，此时一看，总共也不过三十余人。
抓住他的那个南洋人颇为年轻，似乎是个什么先锋小头目。几个与他相似模样类似装扮的匪贼跟在他身后，应是听他差遣。
另有个中年人模样的南洋人似也是个什么小头目，宽耳阔鼻，目光阴鸷，一言不发，只远远地看着，一个个审视着一船水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至于刚才发问的那人，长相与一船南洋人混种人都不同，更像是中原汉人模样，一头长发胡乱束在脑后，穿着朴素几无配饰，气势却是盛极，身形也颇高大，五官刀削斧凿般硬朗，顾盼间威风凛凛，眼神比刀剑还锋利几分。几乎不用言语，陈祖辉就猜出他定是这一船海盗的头领，吴阿财所说的“黎六”。
只见黎六冷硬的目光扫过众人，回头和身边的一个大胡子匪徒说了句话，那匪徒便去船舷边上探视催促。
一个年轻男子终于姗姗来迟地顺着软梯爬了上来，长相也是中原汉人模样，眉目可称清秀，穿着是南洋岛民常见的粗纱衣裤，头上却戴了前朝汉人儒生的四方平定巾，显得整个人怪异非常。
他看到众人便“嘿嘿”一乐，叹了句：“哟，中国船。” 一开口竟是字正腔圆的汉人官话。
随后他做了个长揖，慢条斯理道：“小可叶珵这厢有礼……哎哟！”却是被大头目在屁股上踢了一脚。
那名唤叶珵的书生海匪轻咳一声，从腰后摸出一把白纸折扇“唰”地打开了，上书“才高八斗”四个大字，字迹极为丑陋，比之孩童写的还不如。
只见那叶珵傲慢地仰起头，用一种吟诗诵词般的语气说了一句极不文雅的话：“我们大头领问，刚才是谁他娘的开的炮？”
喜欢浮沤溯风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浮沤溯风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