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荧海仍如我上一次到来时那般静谧深暗，仿佛两百年的时光于此不过曲曲弹指，短促得尚不值得为其生丝毫变化。于是这里便仍是那副有如天地倒转般的景象——本应高悬在天穹之上的耀目星河到了此处却铺作了脚下之路，目力所及之处皆可见飞子流星，盈着碎光逐水而逝，不知流往何处。
“这里还是一样啊……”渊玺抬起手，于水中拦住了一颗流星，方拢入手心，那星子便化走了，消失无踪。
荧海极静，我初初被拖入时还能听到自己异样鼓噪的心音，此刻渐行渐深，周遭四寂，我那杂乱无章的心跳终也随之慢慢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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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记忆走向荧海深处的那个洞穴，越接近便越觉不同以往——乱流陡增，星子繁密，其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混沌灵气，似妖非妖，似仙非仙，若说是灵物，气息却不该如此浑浊。
我停下脚步。
渊玺也停了下来，犹疑地看着前路，“殿下，这里似乎……”
“有些不对——”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顿时扭曲起来，满眼的星子都向着一处疾涌而去，所有的光点被查探不到源处的灵力操纵到一处；风暴中，正有一庞然之物从中成型。
失去碎光的地方在一片黑暗中归于死寂，而那扭曲的巨大光团则迸发出极为刺眼的光芒，几乎要将人的双眼都灼伤——
极盛之后，一切沉寂。
我睁开眼，却仍是一片黑暗，身旁有人摸索着拉住我的手，渊玺的声音响起:“殿下，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也让方才那阵光晕着了，眼下正在恢复，正要与他宽慰几句——
“殿下？！”渊玺的声音又在另一边响起，带着些许惊恐，“我没有说话……是、是谁？！”
——那抓着我的是谁？
我登时瞪向前一道声音的来源处——黑暗中，一对黄澄澄的竖瞳正对着我，下一刻，桀桀怪笑也紧贴着我耳边响起；丝丝冷意沿着我脖颈上的皮肤溜进我的襟口，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是谁？能叫我半点也察觉不到便潜到我身边……我猛地甩开被抓住的手，后退几步，与这人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我的双眼也渐能视物，终于瞧清了我身前这古怪东西的模样——蛇头人身，眼瞳澄黄；见我瞧它，他便连人身也化去了，垂着巨大的蛇脑袋看着我，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余粗大盘曲的长蛇之身，色黑如夜，几乎要与这暗色融为一体。
“一条小龙，一尾小鲛……”他湿冷的蛇信倏地伸出，在我鼻尖上一触，我那尖点儿皮肤便像被冻僵了一般，他咝咝赞道:“好啊！肉嫩骨脆，好吃！”
“你敢吃我们？”渊玺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看向这长蛇一般的东西。
那巨大的蛇头摆了摆，“我许久不曾吃东西啦，正好你们送到我嘴边……那这样好啦，我求你们发发慈悲，让我吃了吧！”
“你不许用我的声音说话！”渊玺有些气急败坏，若不是我拦着可能都要冲到那异蛇面前了——那异蛇从现身开始便一直学着他的声音，此刻听来，便如一人自己在同自己争吵，颇为诡异。
“为何？这声音听起来还算顺耳。”
“这是我的声音，我的！”
“我此刻也用着，为何不是我的？”
“不是！”
……
渊玺和这异蛇吵了起来，异蛇不慌不忙，渊玺却叫他激得要跳脚。我盯着这蛇，隐隐想起了一些事情……深海极渊，黑蛇黄瞳，天生短翼……
我往那蛇身上一略，果然在盘曲的叠层中瞧见了一双极小的飞翼。加之我们过去数百年也常来，却从未见过这蛇，心下又多了几分把握，“你是海无常？”
渊玺的话音落地，这次异蛇没有再接上，于是争吵便这么倏然而止了。那硕大的蛇头缓缓转向了我，“你认得我？”
我曾在书阁里看到过对海无常的记载，说是深海之极有一无常蛇，黄瞳短翼，千年一现，可窥命数……只是没想到荧海星光居然是他所化。
“你当真可窥命数？”我来了点兴趣——对他说要将我们作食物吃了我是半点不信的，是以全然不惧。从未有海族胆敢吞吃真龙的，再加之海无常据说以怨嗔为食，根本不会吃沾染六界轮回之物。
不知是不是知道骗不住我了，海无常摇晃着脑袋又转向了渊玺，“喂，小鲛人，我饿了，你若不想我吃了你们，便去替我寻些吃的来。”
难道海无常方才便是在激怒渊玺，好将他的愤怒作食？
眼看渊玺又要恼，我忙按住他，此时又听得海无常说:“我若吃饱了，说不准就能看得见了。”
“那我们去替你寻吃的，你替我们看命数。”
“不行，你们不能一起走！”海无常又说话了，“万一你们出去了就后悔了怎么办？又或者故意拖拉着饿我怎么办？所以——”他那原本安静搭在地上的蛇尾动了起来，游到我们面前勾勾点点，“你们有一个要留下，找到食物交给我，然后我才考虑答应你们。”
“考虑？”我挑挑眉，这蛇可真是狂妄。虽然可见未至有些诱人，但于我而言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
“殿下，他真的会吃我么？”渊玺在后头扯了扯我的衣角，挨到我耳边小声道。
我看了一眼海无常，他正扭着自己的尾巴尖，看起来并未在意我们，便也小声回答:“他吃‘怨’，不吃轮回之物，更不吃你。”
“那我想知道……殿下，我们答应他好不好？”渊玺在我耳边软声央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却不知道他还有忧心之事。
“他的本事听着很是有趣……”
我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他眨巴着眼睛，满是兴味，“难道殿下便不想看看么？”
“好罢。”
我话音方落，那海无常便猛一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兴冲冲地道:“那好，那便这样说定了！”
这老东西果然方才一直在偷瞧我们。
渊玺跃跃欲试，我顺水推舟，最高兴的非海无常莫属；只见他那尾巴尖一挑，便将渊玺勾住甩到了自己盘好的蛇身上，趾高气扬地挥着尾巴冲我指使道:“那你去替我找，这尾小鲛人留在我这里，你把食物带回来我便把他还给你。”
“人间食物最丰，其中又属痴男怨女的最美味，你早去早回，我在此处等你。”
“等等——”我忙道。
“又怎么了？”他直起蛇头，居高临下。
“没有渊玺我找不到这儿。”
“真笨。”那蛇头小声叨道，扯下了一片鳞片化入我额间，“这便能找到了。”说罢尾一挥，我便被送离了，耳边还回荡着他的念念不忘:“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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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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