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将暮，夜色欲渡。沈承捡起毛巾擦拭身上沾着的水珠，道：“上次你问我有没有继续做音乐，其实，”他看向程砚，神色借着那天色，有几分郑重，他道：“其实有。”
程砚“哗啦”一声凫水靠岸，说道：“真的？”
沈承点了点头，只是气馁地道：“可惜时间不足，拿出来的都是西贝货、水货，终究不能令自己满意。”现在做跟理想相关的事情，时间被一再压缩，偷偷瞒着家中父母，生怕他们又说自己不上道，专走那些歪门邪道。
沈承想着，也许再过一年，两年，三年以后，自己的心志淡去，就不会如此执着。
程砚一跃而上，坐到他的身边，笑容满面地说道：“如果你还组乐队，可以算我一个。”
沈承道：“不会吧？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你也肯来？”
程砚哈哈笑道：“沈承，你可别忘了当年我也是拿过区里学生歌唱比赛的金奖的。”
沈承鄙夷道：“哪算什么，我们乐队可在市里第一。”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沈承拍了一下程砚，道：“咱们去穿衣服。晚上天就凉了。”程砚哎了一声，两人换上衣服，不多时，就驱车离开山庄。沈承将走之时，瞧了一眼芜庄前面的庭院，绿植葱茏，幽幽静静。
一束灯光乍然亮起，紧接着如同整条街道都被唤醒了一般，自山庄这边的灯光一直蜿蜒到山腰，转折曲向山底。
程砚载着沈承向那灯光最远处行。
沈承点了车内的音乐播放器，空灵的女声潆若流川湍波，一径地往山谷泄去，绕着朱云赤霞翩飞。沈承听着歌，打着拍子，指尖仿若踩中了生命的密码。
约莫晚上八点，沈承到家。沈母在餐馆尚未归来，家中惟有沈承一人。他翻开高中时代写的谱子，零零碎碎，如吉光片羽。
沈承抽出电子琴，插上电，顺着琴键抚过一边，如爱书之人轻拂封面精美的书籍似的。电子琴声咚咚如山涧流水，叮叮似风铃舞动。沈承不由地心生欢喜，他当即奏起一曲《姑苏行》，自己哼出腔调，慢慢悠悠，惬意自在。
他眼前好似出现一道道雨珠垂作的流苏璎珞，拨开以后，远远瞧见一位齐肩短发，身着蓝裳黑裙的女子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眉间凝着一点秋风似的哀愁，彳亍着，踌躇着，犹豫着。雨声嘈嘈切切，雨珠滴滴坠入湖水，颗颗砸向地面，与琴声共响。
沈承的指尖滑向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那女子回眸顾盼，像是要透过重重雨瀑看见他。
他兀自轻笑，许久未曾弹奏，但手指仿佛还记得从前演奏的规律技法，在他想到之前就开始引导着他到达下一个琴键的所在。
生命里总有些东西是无法拔去的，对有些人来说是财富，对有些人来说是名物，对他则是这一个个音符和由其构成的华美乐章。
于是，沈承将之前谙熟于心的几套曲子悉数演奏一遍，就如同在此间佳肴美酒会良朋，别有一番趣味。亦是在此刻，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一个他觉得不做会后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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