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覃桉刚从医院回来,进门就听到二楼传来念古诗词的声音。他对薄邵意疏于管教,纯属放养,但对薄邵意的性子了如指掌。高考结束薄邵意就再没碰过有关学习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笔他都觉得扎眼。
家里做饭的阿姨在一楼剥豆角看电视,他问阿姨薄邵意吃错什么药,阿姨说薄邵意接了个电话。
然后念了大半个小时的课文,还下楼取了次饮料。
阿姨豆角掰地起劲,对薄覃桉说:“先生我们今下午吃烧鱼和干煸豆角。”
……
游屿静静等待薄邵意,他刚刚将手机放为免提,唐瑜琪听到文言文后目瞪口呆掐着嗓子问游屿你怎么还有这爱好?
是高考不紧张吗?
“游屿。”
对面重新响起声音,是他熟悉低沉与平静。
男人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游屿像触电似的一下子丢了手机,仿佛手机是多么便宜不要钱的东西。唐瑜琪连忙俯身接住,重新放在他腿上。
游屿低头愣愣看着手机,眼泪又是啪嗒啪嗒掉。
“游屿,说话。”
“我又犯病了。”游屿蜷起手指,小心翼翼说,“薄覃桉,别管我,我一会就好。”
“不会打扰你的。”
他看不到薄覃桉的表情,可从语气中他知道薄覃桉一定是生气了,每次薄覃桉生气,说话都一个词一个词往出蹦。
他没叫薄医生,叫了他的大名,一定更生气。
“回国来找我。”薄覃桉又道。
游屿低头回他,“是你让我回去,薄医生,您不是把我已经转交给新的医生了吗?”
从急诊转到骨科,从一个已经换了科室治病救人的医生手中,转到另外一家医院的心理医生那里。
“薄覃桉,你早就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了。”游屿才平复的心情瞬间支离破碎,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里像是玻璃被什么金属打碎落地的声音。
清脆动听,每一个带着尖锐的碎片都稳准狠地落在他残损不堪的器官上。
嵌入血管,与血液搅和在一块。
他崩溃地捂着耳朵:“薄覃桉,你别再管我了行不行。”
“算我求你。”
“我犯病也是我应该,我会好好看医生,不会打扰你,你可以不可以……”说着说着,游屿的声音也逐渐小了起来,他努力掐着自己的衣服让自己不至于失声。
“可不可以当作没认识过我。”
话音未落,游屿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有多重,可他不后悔,甚至心中还留有一丝侥幸,侥幸自己如果不犯病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脱口而出。
他将腰弯至最低,整个人都贴在腿上。大脑充血,夹带着炎热的空气,如同浪般一波接着一波。
很长时间薄覃桉都没再回复,游屿觉得他应该不会再说话了,颤抖着手挂断电话。
一抬头,他看到唐瑜琪用一种惊愕的眼神望着自己。
游屿抱歉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唐瑜琪先是摇头,而后才皱眉道:“我会帮你保密。”
游屿点头说,哭的确挺丢人,需要保密。
“其实我也不常这样。”他低头把玩着唐瑜琪为了安抚他买回来的,用纸做的小兔子灯笼。
灯笼不大,比一个巴掌还能再胖一圈,提在手里一看就是哄小孩的玩意。
但游屿很喜欢,兔子耳朵粉粉的,尾巴处还画了朵嫩黄色的小花。
唐瑜琪庆幸,如果经常这样,谁敢带你出门。
“陈老师知道吗?”她问。
游屿摇头。
女生敏感且细腻的,游屿闹这么一阵,也大约联想到了许多,她沉默了会又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念课文的那个是你朋友,不念课文的那个呢?”
“是我的医生。”游屿回答地很快,像是提前准备好说辞似的。
烟火大会结束,唐瑜琪实在是受不了木屐,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双运动鞋换好,她颇为满意地走了几步说,“走,吃宵夜去。”
翌日,游屿陪着唐瑜琪逛街,临走时陈卡斯笑着对游屿说早点回来,毕竟是人家的孙女,得循序渐进。
游屿无奈,昨晚哭过后,唐瑜琪很大可能会把自己当作姐妹。
后来唐瑜琪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回国前一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唐瑜琪不敢查,蹲在电脑便捂着眼让游屿输入证件号。
游屿也不敢自己查,把自己的证件号给了远在国内的傅刑。
傅刑打来电话的时候,唐瑜琪正为了自己超水平发挥,仿佛从考分中看到自己辉煌的前途,光着脚在床上尖叫跳跃。
“过了吗?”游屿垂着眼问,下意识抠指甲上的倒刺。
傅刑比唐瑜琪还兴奋,哈哈大笑都掺杂着吼的成分。
“过了!游屿!你铁定能上国美!”
“别掐我,喘不过气了。”周弋微弱的声音传来。
游屿吸吸鼻子,回头对唐瑜琪说:“我又要……”
“哭吧哭吧。”唐瑜琪说罢,自个的脸色也在顷刻间耷拉下来,随后跌坐在床边捂着脸崩溃大哭。
游屿看到唐瑜琪哭,倒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难过了。
他终于第一次有资格离开一个城市,离开一个困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离开挟制着自己的生活。
离开藏着许多秘密的舒少媛,摆脱那么多和自己有关的人和事。
不必再那么仓皇地用借口逃避自己的懦弱。
他总是朦朦胧胧地接受一切对自己充满善意的人,可到头来才发现,人与人的关系如果能保持在若即若离的程度,那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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