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柳城地处奉盛朝中部，偏北，是二迁的王都。
冬日若不起风，城里还算和暖，但今日有风，便带出彻骨的寒意。
天将亮时，丁旻从皇城里出来，飞龙卫的制式红衣被风吹得翻飞卷动。他压了压披风，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飞龙卫是皇帝私兵，宫墙之内，哪怕后宫之中，也靠这群人持刀保卫。自奉盛朝开国皇帝李横山遴选各家青年子弟，成立飞龙、虎骁二卫以来，便形成飞龙卫在皇宫、虎骁卫在皇城、黑甲军在城外的古怪局势。
作为飞龙卫首，丁旻不在意这古怪，更知道自己不该在意。飞龙卫日夜值守，从旁听到的宫闱秘辛太多，由是“在意”就成了不好的品格。
这天，他刚下夜，在七皇子李晞那儿守了一晚上，有点困乏，便沿着皇宫红墙慢慢走。几个同僚也步了出来，见到他便快步走上前去打招呼。
“丁卫首不赶着回家么？”一个问，“过会儿要下大雪的。”
丁旻点点头：“正要回去呢，有些乏，慢慢走罢。”
那几人便不言语，勾肩搭背的远了。
丁旻打小跟着最小的皇子李晞，与他们这些知世馆卒业又选进飞龙卫的不一样，由是他们心底里存了点带着敬畏的疏远。丁旻知道，故而也不与他们深交，正好避开结党营私的嫌疑。
眼下瞧着，开了春李晞便出宫建府，丁旻怎么走下一步，在别人眼里成了需要细细考虑的事情。
丁旻委实在考虑，却不是考虑自己的来日，乃是在想今早上吃什么。
飞龙卫三日一替，卫首十日一替，他足足十天昼夜颠倒，现下困顿的很，只想弄点什么填饱肚子，回去泡个澡，再睡上一整天。
“丁卫首还不走呢？”后头又出来几个，看服色是刚进来的，并不知晓暗中汹涌，还抱着跟丁旻亲近结交的意思。
丁旻笑了笑：“你们先走罢，我值了十天，脑子都糊了。”
那几个便笑，寒暄里带着不明显的夸，丁旻如何听不出来，只装作不知道，耐着烦跟他们说话，指望他们快点儿走，自己静静地想一想哪家的早点好吃，未想到这几个不会看脸色，自顾自不停讲着。
“嗳，丁卫，说是风雪又一汀被灭门……”一个脸上带点孩子气的人神神秘秘地说，“有几个跑飞柳城这儿，怕是要取道小苦山，往大雪原去呢。”
丁旻正想到百合粥，被他一打岔，只得回神应付。
“是么，也怪不容易的，不知道风雪汀倒了几辈子血霉，灭一回还不够，再来第二回。”
“是这么说，怕是这几日城里也要森严起来。”
丁旻挑起一边眉毛：“嗯？”
见丁旻感兴趣，那人更是得意：“前日我上夜时，瞧见城防的人在说呢，只是急着走，没有听清楚罢了。”
丁旻点点头：“很有意思。”又拱手，“想起来家里有点事情，常获先行一步。”不待几人说什么，便大步走了。这时日头已经翻出宫墙，艳**着，云不多，从苍白的天上落下雪花来。
丁旻家在城东，与副相府相隔不远，他却是往城南走。地上新雪粘着，有些滑。
城防的虎骁卫在城南换班，虽是李横山所创两卫之一，日子久了，也没人真当回事，小兵罢了，所以丁旻这样的御前红人去，很是惹眼。
然而谁都不觉得要巴结他，有几个老兵还笑嘻嘻的同他打招呼：“又来找你师哥吃早饭？”
丁旻笑着：“是，他走了没？”
“没有，在里头呢。”
“多谢。”丁旻也不客气，抬手掀起暖帘就进去。裴固正在擦刀，他的刀和丁旻一样，都是制式的小杀虎，单面开刃，狭长微弯，立起来有大半个人高。
“师哥，吃早饭么？”丁旻寻个椅子坐下，将手靠近火炉暖着。
裴固摇摇头：“吃不下。”
丁旻的手顿了一下。“昨夜里有事儿？”
裴固点头。
丁旻便起来，将他的刀拿了，又把自己的刀抽出来递过去，“你先用着。”而后不由分说扯他起身穿外袍。裴固并不反抗，任由他捉住自己的手腕领着走。
“先回家，我去洪家买些点心，你起来就吃。”
裴固不说话，丁旻不停嘴，讲了一路，七拐八拐到裴固家门口。他家捡来的女儿刚巧开门，脸上还带着困倦。
“丁叔叔？正要买早点呢，一块儿吃？”裴冬拾让了半个身子。
“你吃罢。”丁旻说。“给你爹买点儿，我不用了。”
裴冬拾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裴固，知晓是怎么回事，“好。”
裴固有个坏毛病，见不得别人的血。也不是寻常的见血晕，当场并不发作，只是过后像被巫魇似的，浑身不得劲，总要恍惚一阵，或是发烧。
丁旻四岁跟着他，这点是知道的。裴冬拾被他养了十六年，自然也是知道的。
进屋去，丁旻按着裴固躺到榻上，替他脱了外衣与靴袜，又放一个汤婆子在脚底。
“师哥，睡罢，我在呢。”他说。
好半天，才听裴固低低的“嗯”了一声。
丁旻拿过桌上一本闲书，翻看起来。书印的一般，写的有趣，他看一会儿，反觉不困了。裴冬拾买回来热粥，自己吃过，便去支豆腐摊子，裴固月银虽多，都折在裴冬拾娘胎里带出的病上，手头不宽绰，她便偶尔磨些豆腐豆浆去卖。丁旻本想去帮一帮，看裴固睡得不怎么安稳，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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