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温琅的信笺寄出，裴固又在芦城街上散漫逛了会儿。此地风土人情格外不同，除了流里流气的人群，摆摊卖的东西也不寻常；大块宝石随意堆放，随处有人卖兵刃。
兴许因为处于边界，边上又是修者的高门，不戴刀佩剑反而古怪，见他腰间佩刀，没几个多眼看。
除了三两修者。
裴固叹了口气。
这几个人跟他一路，傻子也知道要干什么。
“你们怎么还来？”他停下脚，没回身，“杜伏寉劝我一回，也就一回。”
正是茜粉楼堵人那几位，今日换了衣裳，有备而来。
边上行人摊贩知趣后退，有的还掏出瓜子，显然街头斗殴是消遣之一。
“你拿着我们的刀，好意思吗？”拿扇修者张口就来，果然但凡强抢都得铺垫铺垫，不为说服别人，只为告诉自己，道理在自己这边。
“你们的？”
“你不是修者，拿着修者的刀干什么？”落后的持笛修者嚷道，“平白辱没神兵！”
边上看客稀稀落落跟着喊，有的说是，有的反驳，都有气无力，觉得不打起来没意思。
裴固说：“不该我拿，难道该你拿？”他转过来，对着几人，毫无惧意。
修者梗了一下，看客里爆发出声音：“对！难道你们雨水湖拿？自家的春雨洗都丢了！”人群里瞬间迸发一阵笑声，接着是知道的人给不知道的解释来龙去脉。
修者面红耳赤，连讲歪理都顾不得了，径直攻上。裴固闪身一躲，刀鞘一点随后跟上的那人小腹，下腰闪过第三人。
修者一击不中，更是狼狈，将全身灵流注入扇面，茜粉楼夜里只是朦胧状的虎形今日纤毫毕现，朝着裴固无声嘶吼。
“你要坏规矩。”裴固说。
修者道：“你拿着修者的刀，就不是坏规矩。”
“那我杀你，也不坏规矩，很好。”裴固右手握住裹着布条的刀柄。
此时，修者身后一声怒吼：“你们干什么！”
裴固定睛一看，竟是丁旻。
丁旻见他久不折返，担心出事，刀也没拿就跑出来。此时一看街上对峙情景，又认出几个修者的脸，知道今日此事不能善了，便抓起旁边兵器摊子上一柄阔剑，问：“多少？”
摊主比个五。
丁旻将荷包单手扯开，倒几块银子出来，“不用找了。”言罢左手持剑，与裴固一前一后，成夹击之势。
修者心道不好。
裴固手里有修者的刀，打起来也能说不是越界冲突，但丁旻却是真的普通人。芦城再无法无天，也是羽客盟监管范围，在芦城打伤普通人，是要受责罚的。
可二月十九檐下冰盛名在外，让人不得不铤而走险，自从丢了镇派之宝春雨洗，雨水湖在修界的名望就江河日下，今日纵然强抢檐下冰惹人诟病，也比被人嘲笑要强。
裴固说：“小旻，这几个不是高人，全靠法器撑着呢。”他话中带笑，唇角也翘着，显得人格外和暖。
丁旻咧嘴，露出尖锐犬牙，“知道。”
霎时，不待修者反应过来，前后二人一同进攻。相伴十数载，切磋喂招所成的默契远非几个靠家里砸钱炼化法器养的修界纨绔所能抵挡。
丁旻阔剑侧握，大步直冲，宽面拍到持扇修者小臂上，那人来不及反应，顿觉筋骨酸麻，而后吃痛松手，纸扇落地，将要跃出纸面的虎抓爬数下，不甘不愿地散了。
后面裴固却是敏如飞燕穿柳，足下生风，刀鞘点上其余几人肩、臂穴位，只听丁零当啷乱响，笛子一类的法器掉了满地。
丁旻左手的剑架在持扇修者脖子上。
“师兄有话说没有？”丁旻问。
裴固说：“有。”
“你可快点儿，我手累呢。”丁旻半真半假地对着地上的人道。
裴固便俯身，对为首那个说：“一百六十年前，摘星院有个生徒，叫练碧丹，修行大成，窥破天道，肉身成圣，于芦城破碎虚空遁去。”
那人刚想做出一副刚烈样子，啐一口裴固，又听他说道：“九十五年前，练碧丹从摘星院东门入，将二月十九檐下冰交给师我道，三年后，他又带走了这把刀。”
“那这把刀……这把刀也是摘星院的！”
裴固用刀柄拍了拍他的脸颊。
“我三岁那年上元节，练碧丹把刀交给我，说六十年后来取。”
修者咬牙，死死盯着裴固，手不住往边上摸自己的法器。
裴固身上分明毫无灵气流动，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大抵是那张带笑的嘴唇与古井深潭一般黝黑的眼珠反差过大，令人恐惧。
“你不信，也破碎虚空，去问他呀？”
言罢，裴固起来，让丁旻收剑。
丁旻笑说：“少见你讲狠话。”
“不算狠话。”裴固牵起他的衣袖，“走了。”
街上斗殴一次过后，裴固再出门就消停很多，偷看他的人少了。
信一天一封的传去飞柳城，温琅只回过一次，说情况不太好。
李纯身边没查出桩子，可能藏得很深，飞柳城中谣言愈演愈烈，朝中已有上奏请命让太子断了与甄家婚姻的意思，只是没人敢捋甄相的胡须。甄应诲像是一只虎，已然老了，余威犹在，趴在御座台阶右侧，眯着眼睛看人。
芦城这头，丁旻仍是无头苍蝇乱撞，甄滢消失的无影无踪，谁都不知道她眼下还在不在城内。与他们接头的探子四处查探，同是寻不到任何下落，连那买菜的老妈子与放灵鸢的小丫头都一并消失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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