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狂风一直呜呜咽咽的刮，白日吹得人脸颊疼，晚上扰人清梦。
到二十八这天，连日积雪加大风，将几排老旧房舍压塌吹垮，丁旻和裴固站边上看了一会儿，只觉芦城官府实在不像话，天明发现，拖二三个时辰才来挖人，挖出来只有灰扑扑几具尸首，早凉透气了。
边上围观的人不多，也许因为看挖死人怪晦气的，也是因为芦城人少了许多。经商的、寓居的各回各家，早几天经常见的摘星院生徒也买了过年的吃食玩意回山上缩着，只有芦城本地人每日懒洋洋起来，披件棉衣出胡同口买豆浆。
上一封送去给温琅的信里将查到的东西全都说明，可回信迟迟未到，两人按着性子在这儿等。二十九，驿馆都要闭门休息，还是没有信。
孙常宾带了两串红纸灯笼来，给他们挂在院门外头。丁旻靠着前一户人家的后山墙看高低，左右院落都挂着灯，在一片灰黑冷色的泥瓦里，带出些许温馨温暖。
“多谢。”丁旻拍一拍孙常宾的肩膀。这个年轻的探子平时话也不多，甚至有些木讷，做事倒很实在。丁旻本想说“回飞柳城我和陛下说说你”，又觉得辱没人家一番真心，左右不是，心里纠着。
“丁卫首不回去过年的话，不若跟裴大人去我家。”孙常宾说，“我家里没人，平常只有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帮着收拾，说话也方便。”
丁旻胡乱点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得在芦城过年。正想着，一只鹰低低飞过，盘桓几圈，择定目标，猛然俯冲下来，落时收敛脚爪，站在丁旻肩膀上。这鹰腿上有个银环，环上皮扣子固定一个小纸卷。
丁旻打开一看，是温琅的信，驿馆的信鹰也歇着，这只想必认过丁旻的脸，才找了过来。
信是李纯写的，就三个字：晞将往。
丁旻满头雾水。
大过年的李晞来干什么？
他捏着纸条，准备回去给信鹰找点吃食，胡同口慢悠悠踱过来一个人，穿得鼓鼓囊囊，一家一户的看。
丁旻一脚都踩到门槛里头了，又回头，跟来人看个对眼。
李晞还真来了！
李晞也瞧见丁旻，仍旧不急不忙走过来，孙常宾不认得他是哪个，戒备盯着。
“李…..永旭啊。”丁旻吞了李晞的名，喊了李晞的字。
李晞的表情瞬间变成活吞苍蝇。
这么多年，丁旻从没喊过“李永旭”，照丁旻自己的话说，是嫌亲密太过，有点恶心。
“哎。”李晞调整好面部肌肉，慢吞吞地回答，“常获哥哥。”
这会儿是丁旻活吞苍蝇了。
“我裴家哥哥在吗？”李晞往门里看。
“你进去不就知道了。”丁旻说，“别站门口挡路。”当下推着李晞让他进去，孙常宾见二人熟识得很，也就放松下来。
“闲着没事整日想你裴家哥哥做什么。”丁旻道，“又不是你亲哥。”
李晞叹了口气：“我并不想我亲哥。”
“那也别想别人的。”
“又不是你的。”李晞进屋之后脱了里外棉袍，从臃肿冬熊变回翩翩少年郎，“况且我只是想别人的哥哥，不是想别人的老婆。”
丁旻笑出声：“那可不一定了。”
孙常宾去泡茶，丁旻便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李晞掀开内室棉帘，果见裴固在里头看书，遂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坐在边上，亲亲密密的硬要紧挨着，“我爹让我来的呗。”
“大过年叫你来这儿？”
“可不是。”李晞按着裴固的手，让他继续看书，“打发了我，不知道在家里干什么。”
孙常宾回来，放下茶便告退，丁旻隔着窗缝看他出大门，这才正经说话。
“温琅一直没回信，怎么回事？”裴固先问。
李晞说：“父皇不让他回，说没有要紧事情，给你们放个假，也就不让他过来看着你们。”
“放假？他放屁！”当着儿子的面，丁旻也敢骂老子，“他真想给我放假，我轮休第一日莫叫我起床！我饭都没吃！早饭没吃！”
李晞挠挠下巴。
裴固又问：“温琅回去干什么了？”
“彻查飞龙卫。”李晞想了想，“哦，还有父皇身边的太监宫女，夏大监也没能免。”
“查出什么没有？”
“大概没有。”李晞笑嘻嘻的，“裴家哥哥，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给我块糖吃吧。”
裴固哭笑不得，丁旻拿了一封川贝秋梨糖丢到他身上，“吃。”
李晞也不嫌弃，拆开掰一块塞进嘴里，“你就不好奇他哪儿来这么大权力？需知你才是飞龙卫首，论理他越不过你去。”
“陛下准的呗。”丁旻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掰了块，刚入口就要吐出来，甜到腻人。
裴固给他递了杯茶，丁旻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好点。
“况且他不是你母后家里人么。”丁旻说。
李晞还在笑，笑里夹着些许的冷。
“丁旻，少说几句罢。”他咔嚓咬碎嘴里的糖，“飞柳城还有别的事情，我给你们说说。”
李晞便带着冷冷的微笑说他们不在时候飞柳城发生的一切：甄滢与人私奔到芦城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太子头上绿帽恐怕很难摘掉，就算只是个未过门的侧妃。要太子退婚的呼声越来越高，甄在水却是不肯相信自己妹妹会做出这种事情，只说定是被人挟持。他在家与甄应诲闹了四五次，见甄应诲不肯出头督促安护司重罚乱传谣言的百姓，也不肯上书恳请李纯下令加大搜查，便自己带着细软偷跑去找甄滢，被抓回去一次，第二次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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