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没带刀,只靴筒里插一把芦城本地产的削温桲皮的小刀子。
孙常宾低声说:“李公子请往右坐一点。”
李晞往右挪一点,孙常宾便盯住甄在水。他做多年探子,这等密闭空间盯人很是轻松,且十分自然。
二层露台点起的烛火更多了,里面影影绰绰有人站好,看轮廓是左右两排穿水袖的舞女,中央有一架琴,琴后有个云鬓斜堆的姑娘。又有人穿梭一层,将大部分立灯熄灭,这下最大的光源就是二层露台中央。
不需说话,一层吃酒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乃至于无声。
铮然一声,二十五弦琴响,舞女挥袖,红纱幔子齐齐落下,穿海棠色裙子的舞女背向众人,簇拥中央略高的琴台。琴台外围还有一层更红的帐子,除了能传出琴音,却是半点琴师相貌也看不到。
兴许为着捧一捧新琴师的高度,弹奏的是首高雅的曲子,在座之人恐怕大半都听不出其中雅意。
李晞合眼倾听,手指和着琴音的节奏按揉捻挑,他小时候跟温皇后学过二十五弦琴的基础,温皇后死后就再没碰过,只是学会的东西很容易重新记起,这会儿被带着哀伤的雅韵触动,不由自主做出动作。
幔子里的人不管是谁,都比红蝶这种花楼金主捧出来的“琴师”要厉害,便是不懂此曲背后故事的人,也能听出琴师弹奏时带上的情绪。原本因舞女曼妙动作有些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待一曲结束,仆从穿梭将台下立灯再次点起,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此曲毕,红幔中人出来谢礼,戴着米粒珍珠穿的面帘,朝台下欠身。
孙常宾看到甄在水面色煞白,嘴唇发抖,两手死死扣着桌沿站了起来。他忙戳一戳丁旻,丁旻看过去,十分纳罕,难不成真是甄滢?
丁旻见过甄滢几回,但他素来不擅长认人身形,此时实在不能将记忆里的甄滢与台上琴师对起来,只好静观其变,料想甄在水脑子里水再多,也不至于年初三人群里嚷嚷开——
“你们这是逼良为娼!”
丁旻嗔目结舌。
他看看孙常宾,孙常宾也傻了。
甄在水脑子里难道真的都是水?丁旻腹诽完,脚蹬在椅子横档上,弯腰拔出那把被温桲果汁锈黑的刀子,手指一翻,藏进袖中。
甄在水一声嘶吼,惊醒台下众人,不等边上的妈妈与打手反应过来,这纨绔已经推开前头的人,顺着边上楼梯到了二层。他抓住琴师,讲她护在怀里,又朝着边上的鸨儿吼了一通,语速太快,丁旻听得头昏脑涨的,基本一句话也没听清。不过有个事情十分明了,就是甄在水很肯定弹琴的就是他妹妹,然而那琴师却挣扎着不肯靠在他怀里,两边争执的时候,琴师脑后面帘扣子松脱,珠链坠地,露出下头一张极为妖冶的脸来。
被甄在水扰了心情,正不高兴的人群登时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李晞抬眼看了看,慢慢的举起手掌,拍了一下。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下头的人也开始拍手叫好:“茜粉楼这一出实在精妙!”他们是真心叫好,认定这是茜粉楼为了让取代红蝶的新人亮相特意设计的。一时鸨儿也傻了,甄在水更是愣怔当场——那根本不是甄滢!
可是这女子的身形与甄滢几乎一模一样!
喧闹声中,琴师推开甄在水,理了理鬓发,对着鸨儿抱怨说:“妈妈怎么回事!这人真是你请来的么?可没跟我说过!”
鸨儿忙掐她:“笑!别哭丧脸!”
琴师一抬头就改了表情,对着下头甜甜的笑起来,而甄在水也被几个粗壮男人架着,半是搀扶半是按的带了下去。
“果然花楼有意思。”李晞说,“今天不来,还看不到呢。”
突发状况顺理成章扭成事先安排,那琴师矜持站着,将媚笑与清高合在一处。鸨儿又扬声说了这姑娘何时接客,届时请诸位务必赏光云云,便带着她下去了。
丁旻坐在那儿,袖里还藏着刀子。
他听脚步声不太对。
丁旻这桌靠近露台,露台又是四根木柱子在一层撑起来,接到二楼走廊上的,因此靠近柱子,能听到露台上走步时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会儿舞女早就下去,台上只有鸨儿和弹琴的女子,丁旻却听到有五个脚步声。三个大声一点,两个小声一点,像是有高低差。
重叠的五个脚步渐行渐远,夹着一束微弱的金属坠地声,那坠地声空回半响。
丁旻抬起头。
“走罢,丁旻。”李晞说,“好戏看够,睡觉去。”他打个哈欠,“你没看够就自己再来。”
三人便离开茜粉楼回去,途中丁旻一直在想那五个脚步声是怎么回事,而甄在水又是怎么回事。
出入茜粉楼容易,可要去检查露台就难了。且不说每夜都有歌舞,便是白日里姑娘们歇息,一层也有去饮酒的宾客,很难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查探。
正想着,李晞说:“那姑娘叫俏春,初七开门。”
“你还想去不成?”丁旻下意识反问。
“去听她弹弹琴也不是不行。”李晞袖着手,悠然道,“你要是怕我走丢了,跟着去就是。”
孙常宾既已猜出李晞身份,这会儿要劝,又不敢十分劝,劝过几句不行,只好作罢。由是李晞铁了心的初七要去找俏春喝茶听琴,丁旻本想把他关院子里,转念一想,他名正言顺和李晞进去里头,李晞听俏春弹琴,他大可趁机溜去看看露台有什么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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