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不让人头疼的是甄在水。
孙常宾的人看住了他，他也没想跑，在茜粉楼边上一家客栈住着，银钱给的很足。看来公子哥逃家做过完全准备，不至于沦落到没钱用度。
打初三认错人，甄在水意志就很消沉，成日里不出来，食水都是小二送上去。孙常宾的人假装客栈杂役上去送过一次热水，见他房中无有他物，更无有他人，甄在水两三天没梳过头，发髻乱七八糟的，坐在窗前呆呆看茜粉楼方向。
丁旻心道：他对甄滢真是一片兄长回护之心，可惜每每用错地方。
俏春很快打出名气，他本想趁夜去问问；虽有幔子挡着，熟悉乐理的人也能从手臂动作上看出弹奏何音，所以俏春一定跟露台里的琴师有过事先演练，她多少知道什么。奈何俏春被富商包下，轻易不能见，只得一拖再拖，上元将近，越发令人焦灼。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就是裴固来书，说大概三五天就回来。
李晞看着他读信时候的表情，嘴角抽搐。
“不是裴家哥哥的信吗，你怎么跟看相好的信似的。”李晞说。
丁旻心情好极，驳他时候居然没有很刻薄：“你怎么知道不是相好？”
李晞瘪嘴，回屋照着**图重新描画，他学画师从大家，要画得不好看，实际很困难，而李晞在这份困难里找到消磨时光的趣味，甚至乐在其中。
丁旻小心折起信纸，塞进裴冬拾给他做的荷包里头。
孙常宾进屋，对小皇子描**图已见怪不怪，行礼后便将今日的情报告诉丁旻，一如往常，乏善可陈。
不过他多加了个消息。
“上元放灯，茜粉楼的姑娘照例要出门。”
“放水灯？”
“放天灯。”孙常宾道，“南门里头一大片空地，一般都在那儿，茜粉楼的姑娘多半子时二刻到。”
“咱们去看看。”丁旻拿起李晞画废的一张，揉个纸团砸他，“哎，十五那天去不去？”
李晞头也不抬：“去。”
就这么定下，那头盯着甄在水的人也说他有了动静，还去买了身新衣裳并四五只灯，恐怕也是听说这个消息，仍旧抱着妹妹在茜粉楼的心思，想趁上元放灯看看到底有没有。
丁旻却没花钱买灯，李晞兴致起来，挥毫画了不少，孙常宾带着厚厚一沓找人裱糊，只是因为裁剪缘故，许多画被切去一条一半的，整个看着跟市制的也没甚区别。
灯拿回来，正是上元当天，过了这天，年节就算没了，在家里猫冬的芦城人都出来庆贺，年轻姑娘与小伙儿打扮的漂亮精神，说不定晚上就能把终身大事定下。
磨磨蹭蹭到夜里，孙常宾说甄在水出去，他们遂左夹右抱的去南门边上。
芦城官府总算做得一件称心如意之事：道旁落光叶子的树木都挂着成串红灯笼，街上满是朦胧的光。借着光，丁旻才知道为什么芦城不放水灯放天灯，内城河几乎干涸，露出淤积的泥沙，因是冬天尚且不觉，夏天热起来估计有股难闻的水霉味。
待月儿爬过城楼尖角，便有人点了灯下蜡烛心，热气蒸腾将明灯托起，一点飘荡到很高的地方，似天星明灭，而后陆续起来更多。
茜粉楼的姑娘们还没登场，丁旻心浮气躁，实在不想“与人同乐”，但李晞点了灯，他只好也选一个点上，用手提着木框架，等火气充盈。
人群愈发密集，喧闹叫卖声不止，丁旻躁得很，提着灯挤出去，到城墙边人少的地方松手，看写着字文的纸糊灯笼升空。
有马蹄声淹没在人声里，丁旻抬头看着渐小的天灯，预备在这儿等李晞出来。
等他低下头，隔着两侧红灯笼串散发的昏暗光线，看到裴固牵着马，站在离他不过三四步的地方。
丁旻心里的焦躁忽然止歇，变成一种急促但平稳的搏动。
裴固的眼里收有十万光辉，有天上的星，也有地上的灯，还有一个丁旻，站在他的瞳孔里，胜过十万光辉。
“师兄。”
丁旻看着他，红光之中的裴固有一种不存于此地、却真实存在的奇妙感觉。
裴固笑着应声，牵马向前，马蹄铁敲击石板路面，又有衣角翻飞，飒飒鸣响。
天灯悠悠上浮，白色短烛似星似月，照着纸上的诗文。
——恁便连呼你你，从来一个卿卿。
——百样猜量不到，只因一味多情。
一时间外物不存，仿佛此地唯剩彼此。丁旻薄唇微张，要说什么，却被孙常宾打断。
“丁先生，甄在水追着茜粉楼的一个小丫头跑了！”
刚起来的旖旎气氛倏然散去，丁旻尴尬地咳嗽一声，“知道了。”他转头大跨几步，抓着李晞的后领，把他拽到裴固面前，“跟你裴家哥哥回去，你裴家哥哥累了，不许闹他。”又指着孙常宾，“你跟我去。”
不待李晞反应过来，他跟着孙常宾跑了。
李晞整整衣服：“裴家哥哥回来了？”
裴固道：“嗯，回来了。”
“想来是没有事情发生。”李晞说。
裴固又道：“嗯，没有事情发生。”
李晞脸上露出纯真而又冷漠的微笑：“那我就走了，裴家哥哥替我和丁卫首说一声罢。”
“好。”裴固并不惊奇。
李晞说完，手一抬，便有另一只手轻轻捉住他的袖角。一直藏匿暗处的温琅默念法咒，赤金符文散开，两人消失在微弱的红光之中，于旁人看来，不过是一盏红灯笼被风吹着，火苗扑闪一下的亮度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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