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旻家卧房内，裴固醒了。
他一睁眼，只觉眼睛酸痛，翻身起来也不利索，浑身发抖，一点力气没有。
窗边做针线的桃儿听到声音，忙放下手中绣绷，过去扶他。
“裴大人！”桃儿拿了两个枕头塞在他背后，“莫要起身，我家老——夏大人说你起来多喝水，不要多动弹。”
裴固摸摸脖子，“镜子给我。”
桃儿便拿自己随身的菱花镜给他，裴固一照，脖子上五条指痕。
“昨夜送裴大人来的夏大人说，这几天替裴大人值勤，让裴大人放心休息。”桃儿倒了温水，端着给裴固喝，“我家老爷怎么到现在没回来？”
裴固说：“兴许宫中有事绊住脚。我在你家住几天，这样不好回去，给冬拾看见怕她问。”
桃儿点头：“知道，我妹妹跟她说了，只说裴大人这些天忙，就不回去。”
“嗯。”裴固慢慢喝完一杯水，起身走动，站起来时差点摔倒，桃儿虚扶一把。
裴固走了数步，才不歪歪倒倒。在知世馆时他学过那药的用法，心知丁旻还是留了情，没给他用正常量——正常是三颗一次，水漏滴满加一次，连续三次，佐以其他法子，难有撬不开的嘴。
但丁旻也没有留情，知世馆修习刑求课业时，教习与他们说过，肉体拷问乃是下等刑求，攻心才是最好的方法。丁旻知道他的弱点，也用着他的弱点，来问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你老爷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裴固问。
桃儿摇头：“不知道呢。”
裴固叹了口气。
过后裴固在丁旻家住了五天才走，又五天，还不见丁旻。裴固找夏小岳给宫里他爹传个信……他爹就是夏大监，夏小岳是过继去的。夏小岳的身份见不着李纯，而夏大监与李纯时时不离，只好托人传达。本是说让丁旻回一趟家就罢，未想夏大监听后和李纯说了，李纯当时笑得不行。
“丁常获在宫里窝了十天？”李纯笑得前仰后合，“他真真栽进裴金城手里！”由是写个纸条，让温琅送去给偏院里的丁旻，勒令他即刻出宫，不许停留。
夏大监说：“陛下，您也收敛些。”
李纯说：“收敛许多了，有时候想我脾气也真好……”
夏大监说：“陛下这脾气，比年轻时候是好了许多。”
李纯便似回想起什么，默不作声，也不笑了。
那头丁旻拿着李纯的手书，不得不离宫，刚出门就看到靠在红墙上的黑衣服。裴固抱着刀，微合眼睛，宫墙内一株四五十年的桃花枝条探在外面，几朵芽苞已开，淡绯攀在黑瓦上。不觉春已来到，柳树也乍现新叶，再过几天，就是飞絮满城，正正应了飞柳之名。
“裴大人。”丁旻想到他瞒着自己的事情，心里还是有气，遂礼节颔首，想走过去。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固，那些疑问被压在深处，不声不响，而他审问裴固时掐的那二十六下是枷锁，沉沉坠在心头。
他往前一步，裴固就横起刀，挡住不让走。
“裴大人，陛下让我滚蛋，我得赶紧滚。”丁旻有些哀求地说，“我都十天没回家了。”
裴固仍不放下刀。
“你也知道你十天没回去了。”他说，“小旻……”
丁旻垂眼。
“小旻，你怨我。”
“没有。”丁旻说，“师兄，我只是——你脖子不难受么？”
裴固这才把刀放下，说：“不难受了。”
“还是难受过。”丁旻手指抠着衣服接缝，“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裴固犹豫一会儿才开口，“我……芦城那会儿我明知你根本找不到甄滢，还……”
“别说了。”
“我也知道甄滢就在飞柳城——”
“别说了。”
裴固仍旧试图解释：“可我不知道她死了，我——”
“闭嘴！”丁旻吼了出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掐着手心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不见裴固、裴固不说，他的疑惑就永远压在最深处，他和裴固还是会滚做一团的好好师兄弟，可裴固一直在说……
“小旻……对不起。”
“你是该说对不起。”丁旻闭着眼睛，“你说你不对我说假话，可你撒谎。裴大人，你撒谎！”
裴固手足无措，他从没见过丁旻这样，一时慌乱不能自已。
“小旻，我……我只说过一个谎！你在安护司大牢问我看到了谁，我说我不知道，那是我对你说过的唯一一个谎言！”
丁旻牙关紧咬。
“很多事情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旻，我不想把你……牵扯进去。你没有问，所以我……”
“对啊，我没问。”丁旻睁开眼睛，“我没问，你不说，就不是撒谎，不过是我蠢，我信你，我以为你什么事情都告诉我。”
裴固握着刀鞘，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丁旻说的正是事实，却比谎言更加伤人。
“裴大人，我走了。”丁旻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淡淡道，“就此别过。”
他走出没两步，便被裴固扯住衣袖，生生拉个趔趄。
“松手。”丁旻甩了下，没甩开，便不耐烦地回头，“裴大人，松手。”
裴固却抓的更紧：“……”
“我听不清你说话。”丁旻掰他的手指，只觉都是冷汗，再看裴固额角也有，嘴唇更是白中带青。见他这模样，丁旻心里的火气立马转成忧虑。
“小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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