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
唐饶行色匆匆，无心再去欣赏沿路风景。他骑马走在前，回头装作无意瞥了一眼唐清洛，这时候的“天机”已经算得上人畜无害，对任何人都不能造成威胁，他无知而懵懂，只是跟着唐饶的脚步继续走，至于去哪，见谁，似乎都已经漠不关心。
他的满腔仇恨到了这，只成为让商景挑一挑眉的小动作，或许还能让李慕焦急奔走，却完全无法动摇本身置身事中的始作俑者。
可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唐饶仿佛又重新被置如蝼蚁，他想，苏秦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全部了。
我不能让他们给你偿命，我不再是那个唐家冷漠无情的杀手，我的弩箭也不再锋利，面对着他我甚至无法痛下杀手，我身体里带着你送给我的印记，一颗心柔软、懦弱、却又用力地、鲜活地跳动着。
唐清洛此时全然不知这个小唐门内心的纠结，只当他是另一个痛失爱人的可怜人。他不问去向何处，要去见谁，心中大概早有答案，因此也不多问多说，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总比浸泡在叶清疏那冰冷地牢的水中要好些。
爱情于他，似乎也不再重要了。相遇或不相遇，重逢或不重逢，在心里已经打上了“过去”的章，是时候翻篇开始书写新的一页。
这一日终于抵达了成都，二人宿在广都镇的一家小客栈中。
七月七，正值乞巧节前后，镇上来来往往尽是些多情人儿。牛郎同织女在那天边鹊桥相会，桥下一对对爱侣相伴，明明是个应当开心的日子。
明明是个应当开心的日子，唐饶却兀自拎着酒坛进了屋，也不管唐清洛的阻拦就将封泥尽数拆掉，一口一口地灌下去，非要一醉方休才肯罢手。
唐清洛当他内心郁结，这么多时日都没有发作，今日这一出是恰逢佳节，睹物思人。他也是有这样的心绪的，只是思的是多年前一场泡沫般的戏剧，唐饶却思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越喝越多，越难自持，最后抱着酒坛醉倒在床边，嘴边还在喃喃自语。
“苏秦啊……”
他呼唤着，明知不会有回应，还是忍不住喊着。
“傻孔雀，怎醉成了这样？”
唐饶从混沌中惊醒，见到苏秦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已忘了反应，愣在那里瞪大双眼。
“苏、苏秦？”
“哎，我的宝贝，是不是做恶梦了？来来来，摸摸头就不怕了~”
他感到一只手覆在自己的头顶，掌心是熟悉的温度，苏秦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嘴里还在念叨着老人们常说的话：“来，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
这……是梦吗？
死而复生的爱人，仿佛从未有过的离别，还是那个噩梦醒来后的清晨。
这是梦吧。
他的爱人早已灰飞烟灭，被他哭泣着吞咽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场生死之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剩下的每一个清晨。
“苏秦，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唐饶眼眶通红，伸手抓住了爱人的手掌握在手里，紧紧地攥着：“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苏秦看着他这幅样子，全然没有当初意气风发小郎君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我不放心，阿饶，我不放心留下你。”
“那你凭什么要丢下我！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终究还是怨的，苏秦想，但已经无济于事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泪流满面。
“阿饶，这事我非做不可，是我很久之前就应下的承诺。”
“为什么非要是你？是唐清洛他从中作梗，让你白白送命！是他置你到这个地步，让你被商景握在手里。”
“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唐饶伸手粗鲁地擦去眼角的眼泪，一双眼直直闯进了苏秦的心，带着属于孔雀的骄傲与爱慕，是属于他的一颗心。
“阿饶，已经过去了，你应当好好活着。”
“商景找不到‘天机’，他会愧疚会自责；唐清洛注定要和李慕错过，这辈子都只能相思一个人。”唐饶答非所问，自顾自地交代着：“我受的苦他们一个也别想跑，唐清洛从我身边带走你，我就要他这辈子都见不到李慕。”
“好了阿饶，不要这样。”
苏秦倾身过来环抱住他的孔雀，“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都是我自己选的路，你怨不得旁人的。能与你相遇我已经很开心了，所以你要替我活下去……”
“我、我怎么活啊……”唐饶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活下去太难了，我已经无路可走了苏秦，你带我走吧……”
“唐饶！”
“待我将唐清洛带回唐家把他藏起来，你就带我走吧。我不能为你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能手刃仇人为你报仇，你不要怨恨我，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我从未想过要你替我报仇，我只想我的小孔雀开开心心活下去。记得吗？你还要在唐家住下，住在一片紫竹林中养两只滚滚。”
“我不想回什么狗屁唐家！”
“那你将阿洛藏起来又能怎样？世上无非只是多了两个不能相见的人，这样你就开心吗？我从来没有觉得是阿洛亦或是谁让我送死，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结果。”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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