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知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静态安然得很。焦鳇心道无趣,在诸人眼巴巴盯着的谗样下撕下一只汁盈、肉质饱满的鸡大腿拿给袁旜,自己揪下另一只腿正要上嘴,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待他看去,丹青先生息坐在地,腰背挺得直直的平视前方,脸上只剩下“不为所动”四个字。
焦鳇道:“先生吃鸡。”
丹青先生睨他,见到他双手上皆是油光,皱眉甩袖,从地上站了起来,嫌弃道:“粗鄙,你们其他人要是吃完了就跟着我过来。”他这一起身,其它学生都有些坐立难安,叫了丹青先生好几声他都没答应,自个儿背着手自顾自地走开了。
焦鳇看着从地上哗啦哗啦站起的学生,一边形象全无地撕着鸡腿肉,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们就别立马跟着过去了,老老实实先吃完东西再说。”
面相斯文的衡吉道:“焦兄,我看先生像是在生你的气,你就不怕?”
焦鳇白他一眼:“有什么好怕的,他生他的气,我又没什么好生气的。”
既然衡吉都已经诚心诚意地问了,焦鳇就干脆给所有人都讲清楚这一个道理,他叼着鸡腿骨一个一个指着众人:“还有你们,不要以为先生纡尊降贵跟我们在一起受罚三日,就跟我们一样了,甚至会跟我们一起坐在这里,用手撕肉吃。他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以后还要给我们上课的,要是今天他真的跟我们一起吃了,就没了他以为的体面了,以后怎么面对我们这么一大群学生?你们明看着他是生我的气,实际上是丹青先生自己给自己留余地。”
学生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焦兄你真是七窍玲珑,连这也能想到。”
焦鳇挑眉:“当然,你们日后不要死读书,读死书,要学我一样,多看、多听,多想,这些才能把所学之物运用到实处。在我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辈是最最无用之人……”焦鳇竟然还开堂给其它人讲上了。
饭后,其它人都一一离去,龙骨提着釜里的碗筷,和袁旜一起前往涧边清洗炊具。山道迂回,草木幽幽,他们来到半山腰,见到一道清澈的山涧从大岩石上淌下,积在低洼之处卓有规模,水中隐隐可见章公鱼的身影。等龙骨在釜丢在水边,惊得那群鱼嗖嗖钻进石缝。见他要蹲身清洗,袁旜道:“龙骨,放着我来,这几日皆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才让你跟着一起受罚。”
龙骨道:“不怪公子,请公子在一旁等等,一会儿就洗干净了。”
袁旜笑他:“方才焦公子才说,最讨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你家公子我也没有那么金贵,一点家务也干不得。”
龙骨睁着黑漆漆的大眼,面容尤见稚嫩,神情却十分严肃,道:“公子与他不一样。”
袁旜饶有兴致:“哦,有何不一样?”
龙骨斩钉截铁地说:“公子是皎皎君子。”
袁旜笑看着他:“那焦公子呢?”
龙骨拧起眉头,袁旜道:“怎么,不好说?”
龙骨答:“他,有时候像小人,有时候却很聪明—但他不是坏人,他对公子很好。”
袁旜听得哈哈大笑,表情十分畅快:“难道龙骨你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是非公允,仅仅是看他对你家公子我如何?”
龙骨未发声,眼神却是肯定的。世间之人在他眼里,只有三类—袁旜,对袁旜好的,对袁旜不好的。
笑过之后,袁旜方捏着拳头举在唇边,轻咳一声,浅褐色的眼眸如琥珀一般通透清润,语重心长道:“自古以来,是非曲直、功德过失,人人心中皆有一杆秤,一言一行皆定盘星;秤杆平,万事行;秤杆翘,万事闹;这杆秤不论是面对至亲至爱,还是面对政敌仇寇,都不应变。你看它如此重要,又怎么拘泥在我一人身上?你要相信,总有一日,你将不仅仅作为袁家家奴存在,当以万物为怀。”
龙骨闻言,目光一错,深望袁旜一眼。过后垂眸看着水面,缓言道:“公子之意,是有一日会用不上我,不要我了。”
袁旜一怔:“你怎会如此想,我是希冀有一日//你能出人头地,摆脱奴籍。”袁家对他再好,在外人看来也是主仆有别,袁旜知道龙骨有天资,将来或能成大事,一直想将他禁锢着的思维打开。只是每次他与龙骨提及此处,龙骨都异常排斥,今日也不例外,听他这么说了之后态度很是消沉。
罢了,要让龙骨改变并非一蹴而就,等龙骨再与他多学几年,眼界开阔后自然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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