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人间,暖风与清光交映。隔墙的梨花初雪,门外的藤草席地。
有春归的雀儿掠过门檐,恰铜铃被风吹动,在耳边炸响。小雀惊得猛扑到颤抖的花枝上,扭头就对着门檐啾啾啁啁一顿怒斥。
“聒噪!”门下有个小孩儿瞪了它片刻,忽地也啾啾啾一通怒吼,小雀吓得一个趔趄!它低头探脑,寻了几回,这才瞧见门檐下有个八岁男孩儿,一身青衣,浓眉大眼。他坐在门槛上,满面愁。
——这已经是他坐着发愁的第三个下午,也不知道小少年哪里来这么多烦忧。那双淡色的眉拧在一起,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春意正浓,缓缓有风。他却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空地发呆。
雀儿落足的这棵花树下,他的小青梅满心欢喜地蒙上了盖头,等一个良人从远道而来,迎娶她。
新郎转眼就来了,骑着一竿新竹,枝叶繁多。
竹马停在她面前,骑马的人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哗啦啦地骑着竹马穿巷而过,跑了!
“咳咳......咳....”飞扬的尘土激出小男孩儿满眶的热泪。
小青梅等了半晌不见人来,狐疑地挑起盖头,正好瞧见那道远去的身影,气得跳脚怒吼道:“混蛋宁七!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儿了!”
女孩子声音尖利,传得很远。然而混蛋宁七头也没回,开开心心地消失在转角了。他宁七才不喜欢跟丫头片子玩家家酒呢!
小青梅恼得扯下了盖头,咬着牙,正要走,忽然眼睛一扫,看见门槛上缩成一团的小男孩儿,眼睛红红十分可怜。就把盖头一摘,往他脸上抹,边抹边问:“连生,你怎么又坐在这儿发呆啊?”
“……秘密。”小男孩儿抽了抽鼻子,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还有秘密?”小青梅瞪大眼,她问道,“什么秘密啊?你告诉我,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别人!”
“不行的,”连生连连摇头,他人小,但是语气非常坚决,“不能说。”
小青梅更好奇了:“为什么不能说?你就告诉我嘛~你说出来,下次扮家家酒,我给你做新娘子!”
哎,新娘子哪有娘重要?连生摇摇头,心中叹息。怕小青梅要一直缠着问,他干脆站起来,把盖头塞她手上,恹恹地转身回家去了。
可是脚上才走了两步,小男孩儿自己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求助地问:“啾啾。你说,人死还能复生吗?”
他靠在门上,眉头紧锁,满心都是疑惑。而小青梅则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能!”
连生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能?那,我娘……已经死了对吧?”
啾啾奇怪地看他,想说你怎么这么问?只是话还没出口,啾啾忽然联神想到了其他地方,想着想着,她一个激灵,吓得跳脚骂道:“大白天的你问的什么鬼话呀!吓死人啦!”
“哎……”小少年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无奈。
“对不起。”
连生无精打采地,冲小青梅点点头,关上了自家的门。
门嘭地一声合上。
啾啾心里也嘭地一声,胡思乱想吓出了一身的汗,好半天,终于跳脚走了。
连家院子不大。进门后,绕过菜地和小池塘,就是住人的地方。连生心中忐忑,走到小池塘边便忍不住停了停。
塘边的老树抽了一条新枝,颜色鲜嫩,清气扑鼻,从树根延伸到他腰侧。他撕了片叶子抛进池塘,眼睛不安地看往院里。
院里有人哼唱着歌谣,歌声随风入耳,舒缓轻柔,像极了这春日午后的风。
那是他听了很多年的调子,是娘亲最爱唱的歌谣。
他的娘亲穿着雪色梨花一样的衣裙,披着长长及腰的黑发,在院子里做针线。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她抬头一笑,笑起来时嘴角有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梨涡。
连生想:我娘去年冬天意外落水没了,我是亲眼看着她下葬的。人死不能复生,她不是我娘。
可她若不是我娘,那她是谁呢?如果……如果她是我娘,她是怎么回来的呢?
娘亲唤他:“阿生,回来得正好,药熬好了,给你爹端进去。”
连生愣了片刻,噢了一声,去倒了药汁,倒完后又把药碗浸在冷水里降温。等药变凉的这点空闲里,他进厨房看了看,灶上炖了几根排骨,差不多够两个人吃,他心里沉了沉,却默不作声。
药不那么烫了的时候,连生捧着药进屋,跨门槛时他还踮了踮脚——家里门槛高,他才七岁,腿短跨着费劲儿,但他已经习惯了。自去年母亲亡故后,父亲久病在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动手,端药进出更是一天两次。
院子里,连母看着他踮脚的样子,难过得眼睛都红了。但是人却没动,低着头,她继续做衣服。
连生给爹爹喂药,边喂边擦嘴边淌出的汤渍。看着精神焕发的爹爹,他问:“爹,娘忽然回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爹爹的态度太过平静,平静到他甚至生出了生活本就是如此的错觉。
连父揉他的头,笑道:“傻孩子,那是你娘!回自己家有什么好奇怪的,爹这里没事,你去院子背书吧,也陪陪你娘。”
我的爹啊——连生点了点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忍不住哀嚎,哎,怕是我们一家子的心眼子都长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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