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游醒来的时候是在奶奶家，屋子门应该是大敞着，耀眼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闪的眼睛半天睁不开，于是只能认命地继续把头埋在臂弯里。不过意识倒是已经清醒了，耳边有非常清晰摔锅砸碗的声音，还有男人女人乱七八糟的咒骂声，尖叫声，奇怪的是那些声音明明挺清晰的，清晰到顾游每个字都能听出来是什么，但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游感觉自己的眼前终于没那么明亮了，好像是阳光被什么庞然大物挡住了。不过总算自己能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是被自己胳膊框出的一块痕迹斑驳的矩形红木，这是奶奶家那张巨大的红木餐桌，顾游认得。
再抬头，原来那个庞然大物是老爸，他帮自己把阳光挡住了。
不知道怎么了，老爸脸色阴沉着，眉毛眼睛鼻子都揪在一处，五官变皱成了个包子褶，整个人犹如一尊雕塑，端正坐在桌子前，好像听不见屋子里疯狂的吵闹声。
顾游偏头去找吵闹声的来源，发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拿着扫帚绕着不大的外屋追一个女人，老太太身后还有一个男人，男人后面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屋子人跟猫捉老鼠似的，绕着圈玩的不亦乐乎。顾游有点害怕，想要起身阻止他们，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小小的一只，坐在板凳上双脚都沾不到地，双腿扑棱着往外屋绕圈的人看过去，张张嘴却一声都发不出来，这还不算，任顾游在板凳上怎么不安的扭来扭去，屁股下面就跟抹了胶水似的，半分动弹不得。
而再回过头时，眼前的红木桌子消失不见了，顾游要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差点扑空摔下去，顾游吓得哇哇大哭，应该是大哭，顾游不敢确定，因为他一点哭声都没听见。正当他无声抽泣的时候，对面端坐的雕塑忽然站起来，一把将顾游拎起来放在怀里往出去走，顾游又哭了一会，便停了抽泣，盯着老爸那张凝固了的褶子脸发呆。
在老爸怀里待了一会，忽然听到海浪的声音，转头一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蓝色海水印着阳光像是蓝水晶一样，老爸抱着顾游走过长堤，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了会儿呆，然后手一扬，把小儿子丢进了大海。顾游在水里扑腾了两下，然后直直沉下去，离带着点阳光的地方越来越远。
“游子！”
“游子！”
砰砰……
“游子？游子别睡啦！”
顾游不是第一次在梦里被扔进了水里了。虽然这种梦通常真实到可怕，他第一次做这种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就真的能不由自主的憋气把自己给憋死，虽然每一次他都能很幸运地醒过来。
譬如这次，被他的前桌喊醒，或者，砸醒？
杜鹏的声音和他的拳头一样具有攻击性，且跟人说话不看时间不看场合，除了在顾游跟前还稍微收敛点。对其他人来说，这货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尤其是当你安睡的时候，能把人心脏病炸出来。
顾游头天晚上四点入睡，早上睁眼已经七点了，随时都处于一种可能猝死的状态。此时此刻能饿着肚子趴在坚硬冰冷的课桌上睡着已经很不容易了，顾游不明白杜鹏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必死的风险把他喊醒……
顾游内心无语，梦里大片的黑暗渐渐散去，稍微抬了下头，在胳膊和脑门间打开一条缝，刺眼光亮把强势地闯进他的一方天地。
意识清醒了，眼睛还睁不开。
顾游头枕着胳膊，轻轻蹭了两下。眉毛几乎拧成一个麻花，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却看见刚才喊他的那货已然跟没事人一样转过去了。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周围出奇的安静，这会儿是早自习，按理来说这种安静程度不太正常，不过在他们班算常见，因为早自习他们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在补觉，不稀奇，另外三分之一中的五分之四不是发呆就是吃饭，只有剩下五分之一在认真地……默读。
如果是平时，杜鹏会很不识趣地继续在激怒顾游的边缘试探，不过这次很反常，杜鹏闹钟似的把顾游叫醒之后就没声了。
于是顾游趴着趴着，又渐渐被睡虫附体了。就在他差点有睡过去的时候，旁边有人戳了戳他，压着声音故意咳了一下。
顾游长长吐了口气。极不情愿地抬起头，千辛万苦地把眼睛眯出一条缝，看了下同桌的女生，意思是“啥事？”
穆凡坐得端端的，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顾游循着她的目光扭过头。课桌边站了一个陌生……男人。
并且是个挺年轻的男人。额前黑色的头发软软地趴在脑门上，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会带点不明显的亚麻色，穿了个烟灰色的休闲西服，一双白色板鞋刷的一尘不染。银边的窄框眼镜搭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清澈透亮，像刚才梦里波光粼粼的海水。此时正盯着顾游看，说他在笑吧，实在是从他的表情里读不出笑容二字，但说他没笑吧，顾游总感觉那双看起来颇为温柔的眼睛在朝他放电。
在顾游的认知里，一般这种状态俗称……皮笑肉不笑。
不过……这人谁？站他这干嘛？虽然顾游平时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不过他还不至于到认不出自己老师地步，毕竟办公室那地儿他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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