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起风了，料峭催人醒，聒噪如蝉鸣。
不安定地击打在窗户上，一下又一下。
樊如鸢这一天睡得也一样不安稳。
他从百层之高的阶梯向下望，眼前仿佛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叫人万劫不复。
站在下了雨湿滑的地面上，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然后被谁从身后重重的一推，一瞬间失去重心，天旋地转。
空气里有雨水的气息，连同泥泞的味道一起钻入鼻腔。可硬邦邦的石阶本该带来的疼痛并没有袭击到他。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台阶上翻滚，而是被什么人以紧紧相拥的方式护在身下，所以才能毫发无损。
一个名为保护的用尽全力的拥抱。
可是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你醒醒——”
“不要吓我——”
“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下着雨。
流动在地面的血被冲刷成一地的狼藉。
他从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听到了绝望的前奏。
于是，再次感觉到了疼痛，它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心脏。
流窜在动脉里的血液缓缓流向眼部，因着这异样的灼热，他终于得以醒来。
又是同样的梦境。
樊如鸢睁开眼，顺势抬手摸了摸眼角，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而先前梦境里坠落的画面让他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在公安局遇见的那个人。
那个紧贴着自己的，同样名为保护的拥抱。
他为什么会救我？
如今再去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后知后觉。只是那个晚上的经历太过于奇妙，以至于明明只过去了一周的时间，他却有种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错觉。
他摸了摸头上消肿了的包，已经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只是能隐约摸到下面的骨头凹进去了一点点，不知道还会不会长好。他自己的伤尚且没好全，想到给那个人上药时他伤口的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他的伤口愈合了没有。
只是，心里刚有了点担心的情绪，樊如鸢就突然想起什么时候，猛地拍了一下他抱着睡觉的兔子玩偶。
可是讲道理啊。
我不是给了他电话号码吗。
我不是还有件衣服在他那吗。
他不是说了洗干净之后会还给我吗。
这都整整过去一个星期了，大帅哥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啊？？
“哎。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他有些愤恨地说着，重新抱住了刚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兔子玩偶。
可是……万一是我把号码写错了呢……
万一……那个人的伤其实很严重，都卧床不起了呢……
那么帅的一张脸，要是真的留了疤就太可惜了啊……
越想就越觉得担心，越想就越觉得是自己留错了号码。樊如鸢慢慢坐起来，拉着兔子玩偶两只长耳朵打了个死结，然后盯着它被自己弄得兔子不像兔子，说不上丑，但也绝对不算可爱的模样开始发呆。直到听见贺汐望敲门的声音，他才急急忙忙缩回被窝里，把大半张脸埋到了枕头下面。
贺汐望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小鸢？你醒了吗？”
“阿汐……你要去上班啦？”
樊如鸢缓缓地翻过身来，把被子稍微拉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贺汐望总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嗯，周五有例会。”
他走到床边，伸手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唔。”
樊如鸢轻声嘟囔了一句算是回答。
见眼前的人还有些没有睡醒的样子，汐望便起身准备离开了。而他刚把手放在门把上，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他。
“阿汐。”
“怎么了？”
“我最近……能见一见辛医生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见心理医生，贺汐望有些惊讶，他抓着门把的手不自觉用力，却只能佯装平静地做出回答。
“我之前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辛医生说最近行程比较满，估计要排到下周以后。等有空他会给我回复的。”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你赶紧去上班吧～”
“嗯。我先走了。”
语气里的失望一闪而过，贺汐望有些心虚的应了一声就直接推门往外走。而在他离开之后，樊如鸢继续抱着兔子，一人一兔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他又摇摇头，在确认屋里再没有人的动静之后，下了床。
他的卧室也是他的书房，有一面墙做成了一个巨大的嵌入式书橱。他稍微踮着脚，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红色皮质封套的砖头书。
其实那并不是真的砖头书，而是做成书本模样的一个带锁的盒子。他掏出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放着许许多多的药片和胶囊。
那是过去这些年心理医生给他开过的治疗失眠或是精神焦虑的药物。
早在最开始失眠的时候，他还会老老实实的吃医生给他开的药。直到他发现了药物的副作用让他原本就不清晰的记忆出现了断片。
他时常记不住自己做过的梦，或者是入睡前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有时甚至仅仅是一天前发生过的事情都会在脑海里变得模糊，或者和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混淆在一起。比如在早餐桌上，汐望说昨晚看见自己半夜跑进厨房喝水，自己却完全没有记忆。又或者是两天前贺汐望和他说过的话他会觉得是昨天刚说过的。
他去跟医生求证的时候，才知道这的确就是药物的副作用，只不过这副作用因人而异，他算是反应比较强烈的那一类。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些安眠的药物了。他宁愿在梦境里体会无数次刻骨铭心的失重感，也不想再错过任何一点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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