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咨询室的椅子上，沈希音的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
但他听得见其他声音，分得清眼前事物。这次的咨询者是个十岁的孩子，他的家长来和自己打招呼时，沈希音还能颇有礼貌的回应，神色自然的像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跟着组里的前辈来长长见识，偶尔的发言也是青涩但不失专业。
纪川就坐在他旁边，向孩子的家长了解大致的情况，又偏过头来问他有没有听明白。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沈希音的记忆和现实重叠起来，像是两颗行星碰撞在一起，顷刻间让他清醒。
他轻轻点点头，余光瞥见纪川担忧的眼神，只觉得这样与万人一致的目光刺的他如芒在背。好在纪川实在是尽职尽责，一眼过后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对面咨询者的身上：“那么小朋友，你能和我们说说，你做的是什么梦吗？”
孩子叫做贺湫，今年刚满十岁，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一直低垂着脑袋，谁也不肯看。办公桌上的笔筒里插着几根糖果，沈希音挑了一根想要递给他，却被贺湫的母亲阻止了：“他今天已经吃过了，吃多糖对小孩牙齿不好。”
沈希音的手伸到一半，凭空被这么一打断，只好朝她笑一笑。纪川接过他手里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上一秒将糖果重新放在笔筒里，下一秒便看见贺湫的母亲拧起他的耳朵，责备道：“赐梦师哥哥问你话，你怎么不说？”
“您别这样，孩子会被吓到。”纪川连忙打起圆场，“可能是孩子刚接触陌生环境，有些不适应。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二位去隔壁接待室稍微坐一会吗？我们单独和孩子聊聊。等他适应新环境，想必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贺湫的耳朵尖红了一片，手指不安分的扒拉着座椅。他的母亲双手抱肩，显然是对儿子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但最终还是同一直趁着脸色的父亲一起离开，临走前也不忘交代贺湫要乖乖听话。
感应门重新闭合，咨询室中沉寂了三秒钟。沈希音回想起复习资料上那些综合实践题答案，分条列项的告诉了他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他挑出其中一片答案，想要主动向贺湫示个好，可纪川却走到贺湫的面前，将那根还没递到孩子手上便被“没收”的糖果塞给他。
“你从进门就一直看着它，很想要吧？”纪川竖起手指，比了个嘘声的姿势，“今天的糖吃完了，那就留到明天吃，好吗？”
他的眼神像风，挠的孩子忍不住绽开笑，可很快又继续耷拉下眉头，为难似的用指甲去扣糖纸：“妈妈骗人，我今天没有吃糖。”
贺湫顿一顿，继续道：“不止今天，昨天，前天，都没有。”
纪川回过头，与沈希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很奇妙，毕竟在沈希音看来，他俩现在的关系这么尴尬，而这层该死的默契竟然还在，意识到这一点真的很令他无语凝噎。
现在，他又知道纪川想干什么了——纪川于他而言，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所有的行为都很好懂。简单到他只需要对上视线，就能在刹那间补足未说出口的话语。
“小湫。”沈希音正式踏上实习的道路，迈出了积累实战经验的第一步，“你的妈妈是不是平时对你管教很严？”
贺湫抿了抿嘴巴，拆开糖纸，将纸棍叼在嘴里。
他的家长在将他送来时说的是孩子因为噩梦而哭闹，说什么都不愿意去上学。好不容易把他强行带到学校，刚安稳没多久，老师就打电话说贺湫状态不对，建议家长过来看看，这才带他来了这里做咨询。
按照常规步骤，第一步得由纪川先问出来贺湫到底梦到了什么，再根据梦中的内容进行脑电波检测，最后提出可行建议。
可现在他们刚迈出第一步就卡住：贺湫看上去乖巧得很，可什么也不肯说，眼眶下一片乌青，又透着哭泣过的红痕。
沈希音看着贺湫，束手无策间觉得自己都要头疼起来了。课本上教过他上百条话术，可其中哪一项拎到实践中来，都显得不是最优解。
纪川蹲在那儿哄孩子，沈希音转着笔等待随时记录。他看见纪川说上两句，目光总要飘到他身上看一眼，以眼神询问他能不能明白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做，实在是个无可挑剔的模范前辈。
手上这根自动笔大约是长时间没用过，出水很是不流畅。沈希音不再吭声，耳朵听着两人间断不齐的对话，低下头来用笔尖在草稿纸的背面涂涂画画。
一笔下去，贺湫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两笔下去，纪川握住他的手哄着。
第三笔画到一半，黑色的墨水洒在纸上，沈希音听见贺湫小声说：“我梦见了恐龙。”
不是故事书中出现的可爱涂鸦，也不是电视节目里播出的搞怪模仿，是如同博物馆里展现的那般体态雄伟的生物，一步一震的前行在他所居住的土地上。
“很大，很多。四面八方都是它们，我很害怕。”贺湫说，“我想去找爸爸妈妈，但是他们都不在。”
他伸开臂膀，想要比划什么，但又泄气似的放下胳膊：“我躲在屋子里，看着它们从我面前走过。它们没有发现我，但是把院子前的树都吃掉了，连车也被一起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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