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棠重新坐回座位上时，手上多了件信封。
在这样的年代里，信封实在是很少见的物品，就连路边的文具店中都找寻不到它的身影。沈希音上一次见它，还是在小学的时候，同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偷偷给班长塞了一封信，结果被老师当场抓获，半是严肃半是调侃的说她倒是浪漫。
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去写信了，没有什么是网络解决不了的事情。这样一件在旁人看来繁琐又费力的事情简直是没有必要，即使存在那么一些微弱的情怀，也要向时间低头。
郁青棠将信封拆开，眉头颤抖着皱紧。送件给她的人自称是“时光邮递”的派件员，这是一封来自四十年前的信件，收信人那一行写着郁青棠，而寄信人的名字则是她早逝的母亲。
“之前听说过这项服务，是可以将指定的物品在指定的时间里，送给想要收到的那个人。”纪川辨别出时光邮递的信封logo，温声开口道，“我想，她会将这样一封手写的信通过时光邮递寄给你，想必在她心中，你是值得这样珍重的。”
书墨的气息自信封中晕染开来，郁青棠捏着信纸的一角，将这封准时却迟来的书信一字一句的斟读。她心乱如麻，苦涩中掺杂着慌乱，又添着始料未及的忧愁与翻涌而上的释然。她记得她的母亲擅长书写这些剖心剖肺的话语，笔头灵动如同林间野生野长的麋鹿。
可她细细读过去，只从满纸长言中触碰到四十年前一颗温热的心。她抬起头来，眼泪擦过信纸，滴落在旧相册上，晕染开一片水渍，女人那张温柔动人的面庞上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来到她的身边，轻声细语的对她说不要怕，没关系。
“我想，您大概不需要我们替您拟定赐梦的计划了。”纪川望着她，低声道，“您的美梦，已经回到您的身边了。”
沈希音跟在纪川身边，走出郁青棠的屋子，被迎面而来的阳光映下满身光亮。
纪川走的有些慢，像是在无意识的思索着什么。外头风光正好，接下来的一天中都没有其他的琐碎杂事，沈希音也乐得陪他消磨时光。只是两个人这样缓慢而无声的同行，一瞬间让沈希音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年前，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学生，缠着每日事务缠身的学长，要他陪自己绕着学校散步。
他抬起头，一片新翠的绿叶从他的额前拂过，捎来些春日融融的气息。远处的车铃声随着风与尘埃而来，他嗅到草木的清香，在一片似曾相识的幻觉中抓住了最清醒的真实。
洛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他们沿着路边走，渐渐遇上迎面而来的学生，或是三两成群的说说笑笑，或是抱着课本，步履匆匆。沈希音这才恍然想起，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们的母校，一切不现实中的现实都在此刻浮现，热闹的笑谈声从他们之间穿过，却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锋利如刃，反倒如同温吞而绵长的水流，滋润过龟裂的泥土，在草木初生的大地上拥抱新生。
他心念一动，朝着身侧一个跨步，跳到了路边的路缘石上。那块细细长长的水泥在他的脚下，青草温情脉脉的蹭在他的身边，可他若是稍不留神，失去了平衡，就能将这些朝气蓬勃的嫩芽全都踩下。
“你做什么呢。”纪川瞥见他的动作，好笑的摇摇头，“多大了？”
“我这叫保持童真，老年人还是不要羡慕了。”沈希音笑嘻嘻的握住纪川朝自己伸来的手，晃悠悠的走了两步，一边勉强维持住平衡，一边自吹自擂，“你看我，是不是身轻如燕，技艺高超，甚至能代表国家队去表演艺术体操？”
纪川配合的点头，甚至还做出一个准备鼓掌的姿势：“很强。”
沈希音得意地摇头晃脑，又被纪川揪住时机，轻声问道：“刚刚你在郁主任的家里，想些什么呢？”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先问我了？”沈希音一撇嘴，脚底下却还磨蹭着朝前走，“她的父母是这样，我的父母又如何不是呢？那些爱意太深重，有时候会觉得反而是一种负担，可是人类不就是要在各种各样的情感中活下去的吗？尽管有时候会不理解，也会不愿意，但归根结底，每个人的感情都是每个人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是承受还是否认，谁都没有替别人决定的权利，更没有自己放弃选择的权利。”
回想起薛露与沈淇的眼神，纪川忍不住点起头来。可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沈希音已经戳了戳他的额头，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的身上：“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我爸妈也不是老顽固，没那么不好说话，也不会学王母娘娘棒打鸳鸯，他们只是在担心我们日后会走的路。”
纪川笑道：“你是会读心术吗？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安慰起我来了？”
“可别抬举我，读心术可学不会，只不过是会读你罢了。”沈希音捉住他的目光，“可我学艺不精，还没读懂你刚刚在发什么呆，不如你自己先告诉我答案？”
“提前告诉你答案，那不就算考试作弊了？”
“这叫考前交流。”沈希音停下脚步，借着路缘石的高度与纪川平视，“请纪老师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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