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岫不好站起来，只依稀觉得，他画的似乎不是山水。他想想，暗暗拍了拍高屹朗的胳膊肘：“澹台老师画的，您看得出是什么吗？”高屹朗探了探头，低声对蒋岫道：“既然工笔，那肯定不是山水了。极有可能，要么花鸟要么人物。”他又悄悄一指台上的大幅背景，“你看这画展主题是叫‘摘星绘河山’，他画的不是山水，大概是花鸟吧。”“何以见得，一定不是工笔山水？”“因为工笔山水最为繁琐，想画出好的效果，要求也多，而现下条件又极有限，估摸着难啊。”蒋岫点着头应着，却忽然想见之前走廊里他在凤尾竹的阴影里掷地有声的话。别人偏不觉得他会画山水，自己眼见也不像，那么……指不定就是呢？他是澹台入明啊，即便是交语几句就令人甘拜下风的澹台入明啊。
澹台入明终于勾勒完了轮廓，开始上色。他扫一眼颜料，取过四支新笔，两支蘸上黄白二色，又两支蘸了赭石胭脂，浸了浸水，在碟上混起来。旁边的人摊来一张宣纸，澹台入明似乎是调好了色，略试了一试，自顾自点点头，自持的嘴角不经意带了些得色，顺着方才画好的轮廓一笔笔填，一笔笔勾，似乎极有耐心。待这一块颜色上完，他又自己亲手开始调另一处需要的色，要向画上画的时候，才嘱咐起侍笔按着自己的例，把先前的颜色再调一份。就这般有条不紊地上了一层又一层，神色沉得不似被注视、亦不似有旁人。他又换了一支笔，笔端的颜色在眼里一过，惊人得扎眼。蒋岫神色一凛，忙看向高屹朗：“你看见没有？”高屹朗也颇震惊地转回头来：“是品蓝色？”蒋岫说不出颜色的名目，只着实没料到他居然使蓝色，还是那么浓那么沉的。那可画的是什么啊？画花的话，难道是蝴蝶兰？要不蓝玫瑰？若是鸟儿，该是翠鸟？
“咳咳！”文汝东出其不意一声用力的重嗽，把全场的视线都拉了过去。侍笔的学生三三两两四散开来，几人慢慢举起桌上那幅画作，展开现在众人眼前。蒋岫不禁也身向后仰，便被层层叠叠的皴墨摄住了视线。但见文汝东那画，意境高古，乃是千寻绝顶、百丈峰峦，连连绵绵破开半幅卷，中含老根松群，斜刺古刹；上有云雾缭绕，飞鸟凌空。雄浑壮阔，构图饱满，叫人应接不暇；笔力遒劲，挥洒苍茫，盘虬卧龙未过是也。主持人忙去那边看，举起话筒来宣布：“文汝东老师的画，已经作好了。”话音刚落，众人无一不勉力鼓掌。文汝东在掌声中对大家稍一鞠躬，“泼啦”一声挥开折扇，在胸前拂了几下，眼神向另一处一飘，不意澹台入明已然放了笔，不声不响地偏头去看他的画良久。待大家平息下来后，他才慢悠悠举起一只手，对主持人道：“我也画好了。”
澹台入明稍向后退一步，身边两人上前举起桌上的画卷，待众人看清后，无一不是瞠目结舌：画上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尊神。侧立右视，半身而已，脸庞柔顺的曲线显现出圆润与富态，唇色浅如肉色，含笑微微。头笼白顶，下覆翠冠，手托玉瓶，白袍曳去，背后一个品蓝色的大光相，掩盖着再背后的青云袅袅。整幅画除却那品蓝大光相和略深一点点的云图腾以外，其他俱是浅色，叫人目舒心旷。蒋岫看过许许多多的观音，这尊观音自然也比不上寺庙供奉的像精巧，却顺静安宁，别有意兴。四座皆怔然，蒋岫收回聚焦在画上的目光，像刚刚醒过来一般，看着台上垂着眼却微微挂着笑的澹台入明，双手扬起，头一个鼓起掌，带出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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