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好的就恐高了呢？上回一块儿爬楼梯明明还正常得很。蒋岫顺着澹台入明的肩背：“好点儿没有？”澹台入明踏实下来，倒不好意思受他这样关心，向蒋岫那边转了转，稍稍与那只手避开一点儿距离，微微点了点头。蒋岫的手顿了一下，默默收了回去，皱着眉头，说：“对不起。”
“抱歉。”澹台入明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来。两人目光一撞，复又低下头去，都等着对方先继续。蒋岫知道要等到对方先开口，那得等到天亮，便先道：“是我疏忽了，开始安排不周全，现在还没给你留好楼下的位置。”他是发自真心的，也难免在心里又说道雷锵鸣这个搅局精两句。澹台入明靠在椅背上，抬头去看房梁：“是我，我给你添麻烦了。”小吴端着一纸杯水站在楼梯口，哭丧着脸：“得嘞二位，是我，要是不指着那八仙要人家看，也不会闹出这档子事儿。”澹台入明接过水，对小吴道：“不知者不怪，怎么能说是你。”小吴尴尬地挠挠头，背过手：“得亏您没事，不然……”他缩缩脖子，朝蒋岫方向瞄一眼。蒋岫也不客气，斜眼觑着他，牙缝里挤出一句云淡风轻：“不然怎样？”小吴忙一哆嗦：“不然我真是要愧疚死了！”蒋岫心想这还差不多，背地冲他使个眼色，小吴哪里敢作声，挤眉弄眼，一脸苦相。
楼底平静下来，灯渐渐暗了。澹台入明坐在二楼看戏是不可能了，蒋岫过意不去，决定冒一次险：“咱们下去看吧。”小吴叫了一句：“蒋总！”“在这儿就好，我没问题的。”澹台入明道，“听听就好。”蒋岫摇摇头：“今天演的可是《红娘》。”澹台入明经不住他再三说，还是点了头，蒋岫心里才安稳许多，自然而然地一把拉起他往楼下走：“前排的位置虽没有了，在后排也看得清楚，不要担心。”下楼时候他特地挨着墙的一边走，又让澹台入明走在他里侧。另一边栏杆缝隙里透过光来，看得见底下的人和戏台上的陈设。蒋岫转过头，紧了紧澹台入明的手：“别看那边。”
澹台入明的手温着，觉不出太多肉感。蒋岫一手执着，拇指不偏不倚按在指节上，隆起一座小丘一样。他共他并肩而下，灯火昏暗中，两人脚步都慢了下来，时时悬空半只脚去探前路，澹台入明被牵着，故而落后半步，每当微微伸着头探寻着下一阶楼梯时，呼出的气息就有一缕没一缕地撞在前人的耳后脖颈上。蒋岫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热起来，不知道是暖洋洋的气息更烫，还是耳廓更烫。暗处里他察觉到手下按着的指节动了动，接下来澹台入明的手指不经意碰了碰他弯起来的掌心，悄悄地，轻轻地。蒋岫突然有一种想握紧这只手的冲动。人夸丹青妙笔，其实何必多夸笔？只有笔落到了能者的手上，才是妙手丹青呢。如果握住了澹台入明的手，是不是就握住了他腕底生出的万千气象。蒋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这些不着调的七七八八，越想收住，越发意马心猿。
二人下了楼，放轻脚步，即便后排没有人，还是弯下腰，躬身又往前走了几排，找到一个既能看见戏台又与大家保持距离的位置落了座。今日排演，底下还坐了几位楼里的老师，本就是对新人的一次考量。若能入大家的眼，想必也能真留在这里唱了。蒋岫想起这一茬，也带了几分考量去看。只见张生和小师父正在论西厢崔小姐的貌，后头布景处便传来一声婉转的“小姐随我来”。板眼快了，台上一侧小红娘莲步姗姗，穿红戴绿地踮将出来，彩绣堆里滚出个妙人儿，脸上粉团儿似地笑眯眯，别提多么讨喜。红娘踏着西皮摇板的点儿，满场飞一样地溜一圈，掩不住的娇憨可爱：“春色撩人自消遣，深闺喜得就片时闲……”赏晴楼花旦不多，又不像青衣有李双还那样十分出名的，现下看这位新人，倒是有那么些厉害。眼见红娘折罢枝蝶恋花，又扑起蝶来，身段灵巧，身上织金滚缎滚翻得人眼花，但又稳当不虚浮，蒋岫看了也不禁要夸。
但见张生寻了空截住人家，张口就是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尚未娶妻，红娘一听，变了脸色啐一口：“你枉读诗书习经典，岂不知非礼勿能言！”句句在理，驳斥得呆子步步后退，最后一句，将团扇平举一指，凶巴巴地撂下狠话，转眼又卸下横眉竖目，匆匆用扇掩过半边脸，带点儿娇羞调侃地一笑，拔腿就溜。澹台入明看得正津津有味，见红娘变脸这一下，没忍住噗嗤一笑。
蒋岫逮住这个他分神的空当，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喜欢吗？”澹台入明转过脸，眼睛在暗处显得更亮，不言语，微笑着点点头。蒋岫道：“因为是工作日晚上，又是排演，这戏一般也就演一段儿，不会太长。如果以后有空，就常来坐坐。”澹台入明低声应了句好，冲蒋岫笑笑，又看回台上继续入神。演红娘的这位花旦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将观众的目光都吸过去了，于是一点点表情的变化、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令人毫不怀疑地相信，这就是红娘会做的。一场戏罢，大家的掌声格外热烈，澹台入明也跟着人一块儿站起来鼓掌。灯亮在脑袋上，有观众离席往门外去，蒋岫突然就回过神来，得先一步把澹台入明带走，免得和雷锵鸣碰面，他拍拍澹台入明：“时间不早了，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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