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在台底下看你，压根儿就没曾想把那画儿拍回来。就像看到你第一眼，还没想过能有如今。”蒋岫心里一动，靠近去，攥住澹台入明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按在自己心口，垂着头微微沉着声。澹台入明无声地笑起来，五指轻轻展开，钻进蒋岫指间的缝隙里：“你啊。”
画终归还是要继续看的，不然这一趟和白来一样。蒋岫也算是见识到了，谈恋爱归谈恋爱，看画归看画，澹台入明在心里头划得可清楚了。要想打着前者的旗号来糊弄过去，想着把对象迷得晕头转向从而逃避正事儿，在他那里基本上行不通。过了那幅《浣溪沙》，二人顺着就把那一整个展厅的画儿一并看完了。里头的画不出人物范畴，有拟古的，有创新的，有传统的，有前卫的。有时看了某一幅色彩过分鲜明、线条十分大胆的画，蒋岫都非常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国画。
“你别这样肯定哪，我自个儿听了都不信。”在多次发言得到肯定之后，蒋岫实在是忍不住开了口。澹台入明闻言抱了胳膊：“我从不说违心的话，不过如果你真要我说……”蒋岫竖起了耳朵，一副受刑的样子。澹台入明却不提蒋岫实际如何，反倒又谈及金老师来：“金老师提的三个角度，确实是不无道理的，但我不大认同其中一点。”
“哪一点？”蒋岫一头雾水。“大众视角的鉴赏，其实大可不必要。”澹台入明的目光停在面前一张张画作上，“人人皆大众，大众皆人人。或许是我偏颇，但作画最重要的，无非是求异与超然。”他看看蒋岫：“鉴画也是一样，跳出常规的框定，有自己的思考，才是最可贵的。如果画家画山逃不开雄奇和秀丽，千百人看山就脱口定势的成句，又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求同存异，这四个字不该用在画上。”澹台入明说得入了神，“天下文章一大抄，画也一大抄不成……？以前临摹的那卷青绿山水……文汝东他，说的还是没错……”蒋岫觉出不对来，直觉告诉他澹台入明定是想到了什么过去的戳心事。蒋岫不曾知道，但此时只要伸出手揽过他的肩：“别想太多。”骨头磕碰在自己肩窝处，好像硌在心里一样。
澹台入明的眼神聚起来，后知后觉地看向蒋岫，脸上的血色还没回转来，却不要让他担心地轻叹一声：“没事。”蒋岫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隐隐酸起来，他不住地拍澹台入明的肩膀，像是哄梦魇的孩子重新进入梦乡：“我在、我在。”手触及肩头还是能直观地感觉得到瘦，澹台入明慢慢将头靠在蒋岫颈窝，闭上了眼睛。蒋岫都想象不到，他的肩膀之前承载过什么。
他尽量不去根据那些碎片的语言随意揣测，故作轻松地又问起来：“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些，在你看来是不太好咯？”“谁说的。”澹台入明笑了笑，“换了别人，被我那样一追问，估计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蒋岫不欲让他再去看那些画，怕不知什么时候又触动不该想的事，就打了岔说去别地逛逛。澹台入明精神好了点，摇摇头：“光被你骗来看人物画了，多少让我去山水展厅看一眼。”蒋岫问：“怀婴很喜欢山水画吗？”听到这个称呼，澹台入明不自觉地就会弯了眉眼：“嗯，我手下山水画得最好。”
蒋岫注意到澹台入明表情的变化，抬手拂了拂他的眉额：“可算笑了。”
山水画展厅就在邻间，一拐进去，就看得见左右两面挂着的巨幅画。澹台入明眼睛一亮，走上前细细看：“你看吧，这种巨幅最考验人了。”丈八尺寸，光是人站在面前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只可惜大多巨幅山水常用工笔，工到极致，却有种失真的感觉。”“那你……”“我还不曾画过巨幅。”澹台入明似乎看出蒋岫想问什么，“看多了他人的作品，哪怕有自己的想法，可下笔还是难免往人家凿好的路上走。何况巨幅少不得要用工笔来表现细致，若要加些写意，二者该如何平衡使用、互不矛盾才好，我在这方面还不大琢磨得透。”
“现下巨幅不敢轻易下笔，最多只能拿稍小一些的练练手。”蒋岫听了问：“如今练了有多少了？”澹台入明没想他会这样问起来，掰着指头算了算：“少说也有三四幅，都在书柜里卷着堆着。亏得你提起来，积了这么些，又拿不出去，放着还占地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蒋岫心里一动，忍不住凑上去讨个巧：“要不回去放我那里吧？见画如面。”澹台入明笑着说不成，向前走去：“让你得了个外行看热闹的观音图还不够，上赶着来找坑？”蒋岫忙跟上去，比划道：“对，就和那观音图一样挂我那里，东边墙上挂一卷，西边墙上挂一幅……”
“这都值得挂？”蒋岫听了，唯恐他不乐意给：“我又不会嫌七道八的，不比给外人好？赏了我吧。”澹台入明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蒋岫就一直磨着他，走到一个拐角。眼前一片更加开阔，橱窗后的画一幅接着一幅。独独在右边橱窗前站了一个人，面前竖着一个长了腿的临摹架，架上固定着一沓宣纸，边上伸出一个挂钩，挂着帆布袋儿。那人是个个头不高的青年，一手拈着一块什么在画上勾勒。
蒋岫不由得停了脚步，想要绕开来不打扰人家，澹台入明却冲蒋岫眨眨眼，慢慢走到那人身后，停下来，看他在宣纸上勾的线。那人入了神，一时没能察觉。蒋岫以为澹台入明接着看下去，总能看出点什么。但从他毫无波澜的表情来看，似乎又什么也看不出来。蒋岫纳着闷，还是跟着站在了他身边，等着看完人家一笔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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