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镇有个叫景春楼的酒楼，门面算不上气派，但是这地方最有名的饮酒作乐之地，不为别的，景春楼的惠泉酒号称“高月琼浆”，祖传工艺，别人学不来的，是他维持他红火多年的牌面。
每年初秋开始酿，来年春天就能喝到醇厚美味的独家黄酒。既然是仅此一家的垄断酒，价格自然不太友好，尤其是对章棹这种穷人。
不过像他这样擅长钻营搞滑头的穷人，不到迫不得已还真用不着钱。
他没少带着几个狗友们，趁着大过年后院守卫松懈，偷上人家几缸酒，留下一缸用来自己喝，剩下的倒卖给街上李老头——一家破破烂烂的酒肆主人，赚来的钱过年用。
今年没了陆大树，他也没什么心思折腾，给自己留了一小罐酒，剩下的钱让兄弟们分了。
这种事一般得是晚上搞，趁着夜深人静，没人活动的时候。他回来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雨，地面被接连几天的冬雨糟蹋的泥泞不堪，走到家鞋都脏透了。
他把鞋脱掉，双脚暖在被子里，折腾半晚，丝毫没有睡意，索性就把酒塞打开，靠着墙喝起来了。
外边风声不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雨点轻轻的敲击在窗纸上，声音忽大忽小，章棹不知怎么的就注意起了它，默默的在心里伴奏。
当他把一瓶酒喝了一半的时候，才觉得屋里静极了，无端有些后背发毛般的孤寂。
就在这时，雨点温柔的洒落里混进了突兀的敲门声，章棹瞥了一眼门口，有些纳闷谁会在这会儿来找他。
下床把煤油灯点开，他冲着门口说了声，“门没关。”在譬如“酒楼过来索赔”“陆大树回来”的猜测里，他看见了来人，漫不经心的脸色微微一滞。
赵二少爷满身都被雨浇透了，冻得轻轻跺脚，雨水顺着头发滴在额角，苍白的脸上反着水光，瞧起来有些狼狈。
章棹怔怔的看着他，没说话。
反倒是赵忆同，有些局促的抹了把脸，低声道：“没睡呢？”
屋里被他带进来一阵凉气，全被章棹吸进心肺里去了，他由着上半身战栗般的滚烫被吹得冷却下来，这才接收到对方的话。
不过他没说话，抱着酒瓶盘腿坐到了床头。
赵忆同像个误闯民宅的小偷，还是被主人当场抓包的那种，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过来…看看你。”
章棹扭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自打他从监狱出来之后，脑子总是哄哄闹闹，这使他不仅叨扰自己，还会牵连别人，这几天跟他坐在戏台下看了场不甚清晰的戏，曲折多舛，却并不真实。但在这万籁俱静的雨夜里，在赵忆同进来后的这段时间内，似乎所以的事理、走向，一个一条，自动拨开了那层烦人的迷雾，排着队的被他分析清楚了。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平静。
赵忆同被他的沉默搞得很不舒服，“你…”
“那天对不起啊。”
两人同时开口，章棹接着往下说：“不该冲你发火。”
赵忆同暗暗松口气，刚想问，又不知想起来什么，生生咽下去了，转而闷闷的说：“没关系。”
章棹说：“大半夜的，又下着雨，你一个人跑过来，挺危险的。”
“……我有事想不通，就睡不着。”
“嗯，”他没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再谈就过于亲密了，“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几天做什么去了吗，我坐了几天大牢。”
赵忆同有些惊讶，在他的意识里，牢房就是那个逼仄封闭的简陋房子，时不时还有些人高马大的人过来打你一顿，“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
章棹平静的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我本来打算跟大树一起走的，但因为这事儿没走成。”
赵忆同毫不顾忌的松口气，同时有些复杂的“哦”了一声，他一方面心疼章棹被关，又为他没走成庆幸。
随即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他们为什么关你呢？”
“嗯…跟人打架，恰好被巡警盯着了。”
他没想过把方元慧做的事告诉赵忆同，一方面他本来也没安好心，最后被方元慧算计进去，这只能说他俩之间的游戏，他输了。他再背后讲人不是，未免有些太卑鄙。另一方面，方元慧为自己争取，本来就无可厚非，即使有不对也是对不起章棹，没必要牵扯别人，再说……那天看来，赵忆同应该挺喜欢她，这样很好……他今后在赵府，也不至于太难过。
“不然....你来我家吧，就像以前那样的，”赵忆同舔着嘴唇，低声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章棹喝了一口酒，冲他笑了一下，尽量不那么尖锐的说：“不是什么事都凭着你的意愿来的，我又不是随你支配的。”
“可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那天咱们去找大树，”他突然提起，“你被警察抓住，我难受的吃不下饭，跟大树吵了好几架，我们虽然打小没少摩擦，但每次都是一方去找吃的或做饭，等吃完东西，也就冷静下来了。就这一次，我们隔了好久说话还是小心翼翼。”
赵忆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闭嘴没说话。
“后来我想了想，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当的。”
“……”这话他不太爱听，轻轻撅了嘴。
章棹接着说：“转身我就去监狱找你了，当时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你是因为我们被抓进去的，要是不管不顾，那就太没良心了。然后……那天我们从监狱跑出来，你流了好多血，我当时惊得说不了话，其实我以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也见过别人受过，但还是第一次被吓得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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