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州说完，就转过头望向窗外。
这里是五楼，从窗口往外看到的是医院另一栋住院大楼，因为时间已经不早，楼里只零星亮着一些灯光。
其实在赵钦州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有关他的事就已经在护士间传开了，现在没人不知道，住在503一直昏迷的男人有着怎样令人唏嘘和动容的遭遇，以至于这两天交接班，大家的问候语竟变成了“醒了吗”“还没有”。
因为第一个发现赵钦州醒来，又听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心善的护士忍不住一阵鼻酸，但她没说话，躬身帮他摁着手背，视线落在他苍白瘦削却堪称漂亮的侧脸上，思忖着应该说点什么。
但赵钦州的样子，似乎只是为了说出那句话，而并非寻求她的安慰。这种时候，除非拥有时光逆转的魔法，否则谁也安慰不了他。
也许哭出来会好些。
护士还年轻，自己都偷偷红了眼眶，差点掉下泪来，却不知道怎么跟病人说这句话。
“很晚了……”护士松开赵钦州的手之前，动情地在他沁凉的手心里捏了捏，柔声道，“你需要多休息……”
赵钦州没有抽手，他的思绪不在自己身上，谁握着他的手，谁跟他说话，他都没什么感觉 。、
“雨，停了。”他说，自言自语，声如蚊讷。
护士却听到了，起身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附和说：“停了。下午就停了。”
赵钦州慢慢躺正，眼睛在虚空中顿了几秒又疲惫地闭上了，这样无声无息，仿佛一朵褪了色的玫瑰，惨白脆弱，却依然可以想见一旦鲜活他该怎样夺人眼目。
时间一秒一秒蹒跚而过。
护士小心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赵钦州却又倏然张开眼睛，嗫嚅着问她：“今天，初几？”
“初三。”护士索性还看了下手腕，“凌晨两点十八分。”
“谢谢。”赵钦州诚恳道。
护士看着他，见他似乎笑了笑，心里的不忍越发强烈，下意识地又问：“想不想喝点水？”
赵钦州无声地摇头。
“那你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铃。”
护士说完出去了，赵钦州再次看向窗外。
却也不是真的看，因为有限的精力只能支撑他时断时续地想一些事情。
今天初三，他已经睡了两天，而这两天里妈妈去了哪里？她来看过他吗？她是不是生他的气，因为他总是生病，总是给她和家里制造很多麻烦。她一定是生气了，不然留在医院的怎么会是别人……
他不仅麻烦家里人，还让不相干的人因为他睡不好觉。
对面椅子上的王松似乎睡得很沉，双手抱在胸前，头往后仰，嘴巴朝天微张着，因为姿势别扭，呼噜好像都憋在喉咙里，每一声都拖得很长，先高后低，像从耳边慢慢往我远处扩散开去的松涛。
赵钦州起来在床边坐着，身上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王松细心帮他带来的羽绒外套就在床尾搭着，他拿过来在手里停了一会儿，下地轻轻盖到王松身上。
有人伏在护士台前跟里面的护士说话，赵钦州匆匆看了一眼，没人注意他，他不敢停留，低着头贴墙往外走。
电梯就在对面，一侧是楼梯间，他推门走下去。
这个医院赵钦州算得上熟悉，因为离家近，他以前生病大多来这里。
大门外路边停着几辆等客的的士，有师傅看到他还降下车窗招呼，赵钦州视而不见，专注又急切地往一个地方去。
从家往市场方向去的十字路口。
赵钦州无数次从那里走过，看过无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却从未想过其中某个人的车会撞向妈妈。
顷刻间仿佛人被投入万米深海，悲痛像潮水一样挤压得心口快要炸开，赵钦州脚下发软，不得不停下，用手按着心口剧烈喘息。
这个时间路上没人，也几乎看不到车，十字路口只有红绿灯照旧循规蹈矩不厌其烦地闪动切换。
赵钦州站在路边，夜风穿过薄毛衣，肆无忌惮地划过他的身体，明明极度怕冷的人此时却仿佛感觉不到来自体外的寒意，因为心里的冷已经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妈妈在哪里？是在哪个位置，又是被什么车撞上的？那个开车人在撞向她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的犹豫，试图踩下刹车？有没有想过送妈妈去医院，而不是像皮猴说的那样，任她躺在那里，血流了一地？她曾经有过那么一丁点可以活过来的机会吗？ 她痛吗……
妈妈痛吗？
他很痛，可是他还活着。
对面的红绿灯还在闪，是绿灯了。好像是，但赵钦州看不清，也并不在意看没看清。
他从一条斑马线走到另一条斑马线，每一个路口都没有错过，一遍又一遍。他想找到妈妈倒下的地方，然而下了几天雨，这里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天还没亮，但已经渐渐有车开过，匆匆忙忙，却无一不在路口急刹，尖利的声音刺破清晨的静谧，接着就是气急败坏的咒骂。
“大清早的站路中间找死啊？！怎么想的！“
“神经病！”
赵钦州对身边的动静无动于衷，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一张张不甚清晰的脸，脑子里重复着一个声音问：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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