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留齐容一人气死在榻上,明光觉得尘埃落定,开始哼着轻快调子,不料打开门,迎面一眼明黄灼目。
两侧尖利的嗓音喝道:“皇上驾到,还不跪下?”
明光很快被以闲杂人等的身份撵了出去,他连这人样貌都没看清。
皇上……?
也就是……齐容他爹?
明光自己是株没爹没娘的草木,一时便反应不过来,他怔怔叫一行人从自己身前走过进入殿内,才后知后觉地爬起来。
皇帝留下几个人在殿外,拦住他:“别进去了,皇上好容易才想起他来,又有诚婕妤在旁边说话,若是这一遭成了,翻身的机会就来了。”
“翻身……?”
“那是。虽然他娘不争气,但到底是皇上的血脉啊。”
明光深以为然,他绕到小厨房里想要煲汤给齐容补补身子。
可惜铜柱殿的小厨房形同虚设,既没有下人候着,也没有食材供着。
期间明光偷偷跑去大殿窥探,发觉他才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庭中竟空空如也。
不知是不是皇帝的人都进了去。
否则怎么这样快就没了人影儿了?明光特地又耐心等了一阵子,直到天上又飘扬起小雪,不打伞在宫道上走一会子,很快睫上就落满了白霜。
他才小心翼翼推门,屋里静的吓人,他四处张望,没有皇帝的影子,只有齐容坐在榻上,一道剪影投向身后的窗纸。
剪影微动,拿悲怆画字。
“他说,我受苦了,诚婕妤膝下无子,他有意把我记在诚婕妤名下。”
明光还没开口,齐容突然木然道。
“从今往后,我和我娘再无瓜葛,我被她生养一事会成为过去。诚婕妤家境显赫,为二十七世妇之首,比我娘好上千万倍。”
“他要我以后改口喊诚婕妤娘亲。”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诚婕妤啊。”
“明光,你说我是什么?我娘又是什么?”
明光走近了,发现一条泪痕划拉在齐容脸颊。
同时,好像有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碎瓷片,划在他心口,鲜血涌了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背完兵法,他才夸奖过我课业有成……”
齐容喃喃,“我见机跟他提娘亲的事,他的回复竟然是让我认别人作母……”
明光已经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附身揽住他,齐容很小,他两臂一伸就能揽住。
“他国事家事有皇后可以探讨,治国未来有太子可以期待,累了换换口味就有一批诚婕妤嫔美人才人供他选择,谁生了我,他又伤了谁,我娘被他关在开春阁整整五年,他对我不闻不问直到如今,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怀里的齐容并没有停止说话,他一字一句发的异常清晰。
“为什么?爹会变成这样……难道帝王,都是没有心的吗?”
“我恨他,但是我更恨我自己,这个明明不愿意却害怕再也没有出路而选择沉默的自己……”
齐容突然抓紧明光的袖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咬牙切齿地道。
“我一想到你,我就恨我在宫里如此位卑言轻,我就想不计一切手段爬得高一点,我……!”
这时他被明光打断了。
明光道:“你想做皇帝吗?”
“……?”
“你想做皇帝吗?做了皇帝的话,就可以拒绝所有自己不愿意的事了。”
明光如此寡淡,齐容不知不觉便沉静下来,一大堆被听到要杀头的妄言也说的越发自若,他把下巴搁在明光手臂上,感受着下颌硬邦邦的骨骼感,闭上眼问道:
“你想我做皇帝?”
“我只想你过得开心,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不做。”
齐容眼眶一热,他没骨气地抽抽鼻子:
“……太子…是我皇弟。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娘教我的。”
明光于是伸手拍拍他的后背,齐容一偏头,便能闻到他垂下的发丝间清冽的药香。
“没关系,我一直陪着你,给你最好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这一世,我的命是你的。”
明光后一句说的极轻,轻如银针入水,齐容没有听清,从鼻腔里发出声疑惑的哼声,抬起脑袋,从相拥的空隙间觑看,只看见一弯淡红色的嘴角,和半截含星溶月的漆黑眼瞳。
齐容心里头砰砰跳起来,好像头一回活过来似得。
这个冬季,以墙角突如其来般破土而出的花苞告终。
檐角的冰棱,积累长月,终化作长条流淌的冰水,滴滴答答落在了铜柱殿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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