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岳靠在榻几上端着杯茶相面，沉思半晌说道：“李叔我没拿你当外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干完这几票我真金盆洗手过清闲日子去了。”
言和低着头微微一笑，心里明白李震岳这件难办的事，就是要在运粮船上夹带走私的军械，弩机和淬了毒的铁箭运往东突厥边境。
这批军火是给驻守在边境的珂罗便（突厥将军称谓）还是直接交给可汗，他不清楚。总之这些宗室成员虽在名义上仍属大唐天子册封的管辖区域内，但这些屠耆（可汗下最高官职，匈奴各部落长）拥兵自重，早晚是个祸害。
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鬼，这事儿若捅出去会牵连洛府连累他和洛天依，乐正龙牙也正在彻查此事。言和转着茶杯一言不发，李震岳也不好再说什么，二人就这么僵在这里。
言和沉吟半晌打破僵局，“跟曹鸿年合作给朝廷押运粮草，各地官府不敢查验，可这都是给前线士兵的运粮船，眼看就快入冬军需物品很多，再带这批弩机铁箭，恐船只吃水太深，一是考虑安全，二是怕引起沿途的官府怀疑。”
“那就少带点军需物资，反正洛府的运粮船只要开动，这些物资迟早会运到前线。”
李震岳摸了摸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做这买卖不是一天两天了，曹鸿年这只老狐狸就认钱，各地官府也认这东西。至于船只吃水深不深，没人在意，只要江面上风浪不大又都是老舵主，应该不成问题。”
李震岳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洛老爷现在整日不是跟商会那些老家伙喝酒吃茶，就是在斋堂烧香拜佛，他有将军府乐正龙牙这条后路……我呢，怎么也得赚够了银子退居山林，再说香琴也不小了。”
他看了言和一眼，干笑一声，“洛府这么大的买卖，将来还不是落入你手中……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想当年我和洛老为了巴结曹鸿年，掉脑袋的事情都干过！”
“什么事儿能比在皇家运粮船上夹带军械，更能掉脑袋呢？”言和抬眼看着李震岳，“李叔，曹鸿年也不是万能的，一旦此事被朝廷追究，他若是倒台，洛府岂不是跟着陪葬？”
“哎～谁敢扳倒曹鸿年？”李震岳身体前倾，脸隐在窗格子阴影里，眯着眼睛抬手指了指天，“七年前长安城出了件大事听说过没有？就是他！为皇上登基扫平了一切障碍，噗！一场大火……”李震岳两手一摊，“灰飞湮灭。”
言和霎时坐直了身子，头发根都炸起来。这件事，别人口中都只是猜测，而从李震岳口中说出来……那真叫人口干舌燥欲罢不能，一腔热血蹭蹭往头上撞。
言和手中的茶杯，嘭的碎成几瓣。
他所有令人侧目的温润贤良，都不过是带着自我防卫的面具！说到底他只是个童年有阴影的孩子，真相来得毫无征兆又如此突然。
言和看着指尖冒出的一滴血笑了，抬头看向李震岳，“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在下一直在扬州，确实孤陋寡闻了些。”
“说来话长，这人啊一旦上了贼船想收手就没那么容易，你，我，还有那曹鸿年……”李震岳越说越上头，“上面一句话你不干行吗？他洛老爷再吃斋念佛也洗不清当年的罪过，良心？哼哼。”
言和心尖微颤，眼眸掠过一丝不着痕迹的邪魅，一缕似有若无的异香蹿入鼻底……指尖一弹，那滴血珠飞向李震岳眉心。
“呵呵，除非当朝那位倒了……”李震岳甩了甩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所以小老弟你就把心搁在肚子里，放心大胆的去做，有些事情我不好出面，只能拜托你了。”
“好……”言和两臂微微颤抖，脸上僵硬的笑着，极力控制着自己站起身退到门口，抱拳行了个礼，“那言和，恭敬不如从命！”
李震岳捂住脑门嚎起来，一群手下涌进来。“总舵主，怎么了？！”
“头疼头疼头疼！快请大夫啊啊啊啊！”
言和掸了掸衣袖，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长安城东西两市街口告示栏上贴的榜文，上面用红戳盖上一行字：乐正府使童中毒，严府冤魂索命。
“呵呵，这等软木戳子，我一袋烟工夫能刻十个。”冥铺老板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锅。
“不怕被砍头吗？好久没在西市看砍头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徵羽摩柯大怒，当庭把一摞折子摔在乐正龙牙面前，“朝廷祭祀大典在即，你的防务是怎么做的？！给朕查清楚！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撒野？”
众臣慌忙跪地，景禄一拱手，“圣上息怒，此事……臣一定彻查到底！”
“哼！”徵羽摩柯一摔袍袖，愤然离去。
黎明的雾气腾起。
“洛安，跟着我不后悔吗？”
“不后悔，做个散仙多好，逍遥自在。”洛安牵着银鬃马，在路口等候。
画卷上的言和一袭月白道袍，颀长的背影似款款回头看一眼，又似恋恋不舍的回过身去，只留一抹雪白的脖颈和一点点侧颜，背着手拿着一卷书。
“那好，走吧。”
“是嘞，我以后叫你什么好呢？公子还是道长？”
“随便你叫我什么都好……”
“是，道长！绿水尽，天水蓝，碎玉阶前不见人……”
“天依，我以后不能来见你，所到之处会写一篇游记托人转给你，一共一十三篇，最后一篇你要看仔细。”言和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中。
“公子？！”洛天依手捂胸口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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