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前辈授我以筝礼,教我以为人处世之道,可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什么都做不到,还没能成为前辈嘴里说的那种很厉害的人。
我现在该哭吗?但是我觉得自己很平静,并没有要哭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一个决心下定了。
其实,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险些被那些纨绔非礼,前辈帮了我,结果就是前辈被教训了一顿,日务更加繁忙了,而我,直接被禁足七曜日,扣掉了点东西,平息纨绔们的怒气。
只是,当时前辈还在,虽然前辈不会说什么,但是我自己心有顾虑。
与前辈相处好几年,但是我到现在,还没能摸清楚前辈的情绪、想法一二。
现在,前辈不在了,是不是有些事情可以开始做了?
几月后,庄主觉得前辈那小院黑漆漆的一片,不美观,打算重新建一座院子。
但是我制止了,庄主想要抹掉前辈存在过的痕迹,那怎么行?
我当时说,前辈是被活活烧死的,看那地好几个月了,寸草不生,可能是因为前辈的怨灵不散,建一座新的,可能犯冲……
庄主特别信这种,一听,想建新院子的想法,就都没了,还废了通往那座院子的走廊。
我的计划很简单,既然前辈是被烧死的,那么这座庄子,也应该被烧毁。
这座庄子里所有的,一切的,都应该被埋没在火下。
我在这里这些年,早就看透了,这里是罪恶的起源,这里的一切,都是丑恶的一层华美皮子。
戏子,从年幼起被拐卖到这里,学习一切讨好贵族的技巧。
客人是上帝,上帝想干什么干什么。
庄子地下,有一套酷刑,绞刑、火刑……什么都有,庄子里有专门人,得罪了客人们的人,客人们就会委托庄子抓人来上刑,甚至,被用刑的是戏子。
我那时候就差点被送过去了,如果不是前辈救下了我,我大概已经成了桌板上的一堆碎肉了。也是因为那次,我才知道庄子里居然有这种东西。
官员们互通贿赂,都是经由庄子过手。
白日宣淫、黄赌毒无一不做。
再往里边,是炼丹的地方。
这里,才是让我感到最荒谬,最无力的。
炼丹,大多数炼的是人,活人生生被凌迟,剁成肉末,加以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全被扔进去。
炼丹的道士,推崇这种血炼。
问题是,还有很多人买。
他们以为自己吃了这东西,真的能成仙吗?
这是我有一次因为好奇心,大概是因为前辈默认了,所以成功溜进去了。
成功被吓出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这些只是冰山的一角,我没有那么多权限,我不能全部都看到。
前辈有权限,她可以看到。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找集了一些人,做好了准备。
那些人都是早就有这种想法,早就受够了这庄子了,早就受够了欺凌,但是不敢做,有人先出头了,他们就跟着站出来了。
当然,我手里握着他们的一些致命的把柄,这是前辈教我的,不能毫无戒心。
我最后一次去到前辈的小院,和前辈告别,酒浇在焦黑的土块上。
我说:“很快就要结束了,前辈,庇护我们一下吧?”
最后那天,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安,这样烧掉戏庄,是不是太过了?
但是我已经没有后路了。
风吹过前辈的院子,我心里莫名平静下来,静静地呆了一个时辰,把酒杯留在那里,自己走了。
这天晚上,是我登台,该放火的人都已经到了位置。
可能前辈真的听到了我的话,真的在庇护我,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
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都是在戏楼看戏的。
我唱到一半,忽然有人喊失水了。
听到一半的贵客们,都纷纷慌张往外跑。
我垂下眼眸,一动不动,继续唱着,弹着,前辈说过,一曲未终,不得私停。
人都跑出去了。
戏楼也有放火人,就是刚才喊话的那个人,他放了一轮火,发现我还在上边唱,急忙喊我离开。
可能因为我专心致志地弹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火烧起来了,他就顾不上我,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戏庄的一切都该消失,包括我,我也是戏庄的,我也该消失,连同这庄子一起。
火势大起来,已经烧到我身边了,慢慢模糊了我的双眼,浓烟四起,呛着了鼻喉,我依旧没有停下来。
我一点一点,慢慢地体验着被烈火灼烧的感觉,体会着那种钻心的痛,前辈也经历过的。
前辈追随着她母亲的脚步,那我就追随着前辈的脚步。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前辈的话。
“念你以明月,不负先人,不负韶华。
我心随船至九泉,传语诉说生后事。”
烈火中的戏楼,回荡着这一绝唱,戏子的歌声,终于能清楚起来,只是,已经没有人来听了。
倒下前,余光恍惚看到记忆深处,原本以为早已模糊不清的人,她冲我走来。
娘亲,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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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第一人称,陶珊确实不知道云微是男的,(准确来说全戏庄的人估计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他可能活不了那么久……所以全都是用女字旁那个她。
陶珊不喜欢云微,对云微的感情,更近似于崇拜,她将云微当做人生的启明灯,是她的老师。
那些戏词(算是吧。都是瞎几把写的。
梁沈约的《咏筝》是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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