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的,只不过让自己更像个书中写的“人”,借此逃避天道的惩罚。
人类的学堂里,夫子如是教导学生,为人端方乃君子。他比任何一个人学得都好,但即便伪装得天衣无缝,也不过是盖了张温柔的面具,改不了冰冷嗜血的本性。
他有想过自己为何生而不同。
为什么他天性好杀?
为什么只有双手沾染血腥,他才能由衷感到愉悦?
后来枕寒山才知道,他竭尽全力伪装自己,本以为瞒住了天道,却不想自己的命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纵然他竭力挣扎,也不过如同曾经那些死在他手心的飞虫,摆脱不了天道的愚弄。
他是天道的惩戒者,注定了满手血腥。
人世千年一大劫,杀神降世,以血重洗人间。
每当他手上多一份杀孽,内心蠢蠢欲动的封印便又削减了一分。有朝一日,杀神神格真正从他体内苏醒,他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怪物呢?
枕寒山心知这是他的命,却又不甘受天道摆布。
老天让他沉迷杀戮,他便收起武器,专心炼制无害的丹药。只要他不沾血腥,神格就无法降世,他也就不会被天道摆布,成为它的惩戒者。
但是……
他漫长无趣的生命里,闯入了一片洁白的初雪。
那片雪花像棉花一般柔软,像饴糖一般甘甜。
“……我叫耳冬。”
枕寒山心想,这名字取得真好,兔妖耳朵尖上的绒毛果真和雪一样,不,比雪更洁白柔软。
但他还是违心让兔妖改了名字,将“耳”字改成同音的“尔”,兔妖懵懵懂懂,听从了他的建议,却不知道为何要这般改动。
枕寒山本想告诉他,只有像个人,才能活得长久,才能在逆天而行的修道之途走得长远。
但望着兔妖天真的眼睛,他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尔冬天性单纯,越是单纯的性子,越容易固执。
那年,两个魔修误入寒山,放火烧了竹林。尔冬以为他是被火烧伤,妖丹受损,竟风餐露宿去北域寻找治愈火伤的千年寒冰。
实际上,修士手中的那张烈火符对他无用,即便那火再猛烈,也伤不到他。
他之所以不敢现世,只是因为控制不住怒火,杀了那两个魔修。一旦开了杀戒,杀欲卷土重来,但他不再杀人,无法满足的杀欲令他痛苦万分。
枕寒山不曾想到,尔冬去而复返,还觅得龙族妖丹,并将一半妖丹吞入腹中。他不过小小的兔妖,控制不住暴涨的修为,竟被影魔钻了空子。
尔冬憎恶伤他的人类,又知恩于赠他内丹的龙子,最终归顺北域龙族。
若是他知道尔冬竟会为了自己徒步北上,又误得机缘,食了半颗龙族内丹,他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尔冬。
但说这些已经晚了,尔冬归顺龙族后,不解自己为何不但不恨人类,反而站在人类一方。
他能怎么说,说他不肯沾染血腥,只是因为不想被神格附体,大开杀戒?还是说,自己并不是尔冬以为的竹妖,他是个连自己都不清底细的怪物?
枕寒山选择了缄默。
他原打算继续沉默下去,将这个秘密死守。直到他看见,尔冬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面容苍白,唯独脖子上鳞状的印记分外妖异。
枕寒山破了戒,擅闯宗盟的藏书阁,杀了近百头凶兽……他克制了数百年,却在数月之间功亏于溃。
修士修炼为求长生,而他修炼却只求瞒过天道,平平常常苟活于世。
他不愿做杀人如麻的杀神。
但如果别无选择,为救尔冬,必须手染鲜血,那他就做个只知杀戮的怪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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