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岚三十三年,飨州远山。
钱泓一刚从街上回来,他绕过几个巡逻的卫兵,穿过嘈杂叫卖着的小商铺,又围着那几个蹲在地上逗蛐蛐的孩童看了一会儿,才来到巷子的最深处。
这里便是御风堂所在之处。斑驳的红墙,泛着绿光的铜门,台阶上厚重的青苔,都透露着沉重的年代感。只有门边挂着的那面旗子是崭新的,上面用清秀的笔触写着“御风堂”三个字,看起来与这座宅子格格不入。
钱泓一推开门,和庭院中正在修炼的后辈们打了招呼,便推开西厢房的门。
屋内,一个女孩子静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垂着,整个人看起来恬静而美好。
钱泓一失神片刻,从那姑娘身上看到了故人的模样。
“师父,你回来了!”那女子听见了动静,回头惊喜道。
“寻桉,”钱泓一回过神,从袖口拿出一支簪子,递给巫寻桉道,“今日上街,正好碰见,给你。”
“师父又送簪子给我……”巫寻桉一面接过来,一面笑嘻嘻道,“上次你送我的檀木簪子,可是害苦我了。”
钱泓一眯着眼睛笑着。
巫寻桉三下两下用簪子束好头发,又拿起桌上的那个小瓶,得意道:“呶,斑螯的毒液,整整一瓶,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罢。”
钱泓一有些吃惊地挑挑眉,道:“没想到你还真的成功了,你不是很害怕那种虫子嘛。”
巫寻桉耸耸肩,道:“我身子弱,不能习武,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御风堂学制毒。”
钱泓一拿过巫寻桉手里的毒瓶,拔下塞子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之后立刻把瓶子收进自己的袖子,绷起脸道:“你不必做这些,也不必叫我师父,且在这里平安度日便可。”
巫寻桉笑容一僵,声音低了许多:“我想和师兄师姐们⋯⋯”
“他们不是你的师兄师姐,”钱泓一严肃纠正道,“桉小姐,无论你在何处,你都是桉小姐,是我的主子。我会确保你的安全,这样才不会辜负夏夫人对我的信任,这也是你哥临走前再三嘱咐的。”
“我曾经说过,不要再提那个骗子……”巫寻桉垂下头,把耳边的碎发掖在耳后,“他说了第二天要来接我,他说了让我等,结果自己和父母走了,就留我一个人……”
钱泓一见巫寻桉一副要哭的样子,不觉责怪自己为何又提起那件往事,他揉了揉巫寻桉的头,轻声安慰道:“好了,莫要难过……”
他忽然不再继续说下去,轻轻笑了笑,转了话题道:“去吃饭罢。”
“师父,”巫寻桉站起身,跟着钱泓一走到门口,半张脸沉在了阴影里,“我已经让"包打听"师姐查清楚了。”
“包打听”原名包玉,是个狐妖,各种消息灵通得很,天底下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情。
钱泓一瞬间变了脸,他神色一紧,道:“查什么?”
“是国师身边一个小道士让皇帝下令查抄我们家的。”巫寻桉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拳头。
“这事不用你管,我说过,我们御风堂会替你报仇。”钱泓一声音凉了半截,说罢便拂袖离去了。
巫寻桉还站在原地,眼神深邃,表情阴晴不定。
她内心还有一人,一个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爱慕牵挂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天祺这一年来可好,都听人说这位自得将叱咤风云,沉稳聪慧。
她也听包玉说,天祺表示对巫家是魔一事毫不知情,出事之后立刻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六翼城那些与巫家交好的百姓对此非常气愤。
想到这里,巫寻桉无声地笑了笑,缓缓坐了下来。
包打听什么都知道,她把有关天祺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巫寻桉。她说天祺每夜出诊,专治被妖魅伤害了的穷苦百姓,并且分文不取。
只有巫寻桉知道,他是在赎罪,企图洗掉内心的负罪感。
巫寻桉太了解他了,透过他温和的表面,她能看清他竭力隐藏的那一面。
为了达到目的。他做了很多并不光彩的事,巫寻桉都是知道的,可是从未揭穿他。
因为在那年的灯会上,天祺背着巫寻桉缓缓行走在热闹却又冷清的人群中,他对她说他会报仇,而巫寻桉的回答是:
“我不会妨碍你。”
她只想当面问他,听他说巫家灭门一事不是他策划的。
“真是个笨蛋。”巫寻桉轻声道,她闭着眼仰起头,感觉到有光影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太阳西斜,牛群在黄昏中渐渐归来,草原上响起了一阵阵铜铃声,还有几个牧童在追逐打闹。
牛吃了一整天的草,摇晃着身子,满意地走着,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独臂男人,眼神中满是不屑。
这群牛坏得很,知道看人下菜碟,若是这牧牛人看起来软弱无能,它们便要捣乱,要么打架,要么乱跑,搅得人不得安宁。
它们最喜欢欺负这个独臂男人,因为他看上去沉默寡言,而且什么也做不了。
他虽然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但似乎已经经历了太多磨难,他的眼睛复杂而浑浊。
他来到草原已经一整年了,从未说过话。
有琴怜遇到他的时候,他正靠着山林里的一棵桐树将近气绝。问他是谁,他不说话,只是摸了摸那树,便晕死过去了。
有琴怜便叫他“桐”。
他们沁郭尔国人喜欢以单字作名,只有正式场合下才会连名带姓一同称呼。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表示了呼唤者的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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