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聊。”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外界压力，没有感情创伤，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只是生活的本身惹我讨厌。活着有什么益处呢？死去又有什么坏处呢？”
他咬紧嘴唇沉吟了一阵，问：“你是觉得……生活中没有一点美好的东西吗？”
“不，当然有。”她说，忧郁地凝视着他，“那还是一样美好到只应该存在于天堂、乌托邦、理念世界的东西。不过，那根本不令我更好受，只令我痛不欲生，因为那种东西和生活应有的面目完全格格不入，却偏偏不合时宜地存在着，结果就只会使生活显得更加难以忍受而已。”
他屏住呼吸，迟疑地说：“你指的是……”
“是的。你。”
克里斯蒂亚诺哑口无言。
冥思苦想着她话语的含义，还有部分过往经历，他仍是似懂非懂，不确定地探问：“也就是说……你把我看得那么好，可是结果，我却反而令你痛苦？”
她耸耸肩：“如果说，以前我喜欢自杀，只是因为我可以这么做，那么那一次，大概不光是无聊了——我完全是非死不可。”
他一时惘然无措，又觉悲哀心痛，顺着本能说：“对不起。”
她愣住，莫名其妙地问：“……对不起？为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我就是觉得很抱歉……大概是因为我令你痛苦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觉得不可理喻。最终，她讽刺地尖声发笑起来。
“在完全无辜无罪的情况下，你觉得抱歉？”她的笑声令克里斯蒂亚诺惴惴不安，“看来我当初一点都没想错。”
他迷茫地问：“什么？”
她在自嘲中终于不再顾忌。
“我选择被你撞死，不止是因为我活不下去，死于你手是个很好的终结，也是因为我恨你，想要你痛苦，你明白吗？”
克里斯蒂亚诺浑身一震，却着实懵懂不明。“让我痛苦？”
她冷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撞死了一个人，看着她血淋淋的，支离破碎的尸体，你会有什么感觉？会不会做一辈子噩梦？”
他立刻呆住。
“你知道更天才的部分是什么吗？”她再次发笑，好像十分佩服自己，“当时，我身上还有封很长的信，内容就跟茨威格写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差不多……没有指责你一句话，只是描述了绝望的爱慕之情而已。”
说到这，她自顾自地感叹道：“无论法律还是道义上，你都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但你那副温柔善良的好心肠，一旦知道这个人完全是因你而死，你这一生就不可能不背上心灵的十字架……完美。”
克里斯蒂亚诺还是愣愣的，清澈的棕眼失神落魄，久久地说不出话。
然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恐惧，没有憎恶，没有反感，只是惶惑不解。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顾虑和隐瞒或许的确是多余的。因为对于他那纯净无邪的心灵而言，这种委婉而精妙的恶毒之举实在过于陌生了，即便他听懂了字面上的含义，也根本不可能真正领会其中所包含的恶意。
不出所料，当他终于回神时，他恢复了明媚的笑容，眼中的柔情丝毫没有蒙上阴影。
“就是这样？”
“……是的。”
“好吧，你不止厌世，还会因爱而恨，以死控诉，我知道了。”克里斯蒂亚诺点点头，露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你就为了这种事而担心苦恼，总是闷声不响？”
她黯然沉默不语，然后反问道：“当初你没接受我的追求，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担心我是为了名利而接近你，不是吗？在罗马那几天，还有其他少数时候，你也感受过那些最真实的部分。”
“什么最真实？”他不满地大声说，“难道你觉得，你身上只有坏处是真实的，好处都是假的？我知道的是，你温柔体贴，诗情画意，机灵有趣，对待爱情比全世界所有人都忠实，而且无论你有过什么想法，你从来没真正伤害过我，反而一直全身心地珍爱我，支持我，照顾我，还把克里斯蒂亚诺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她无奈地苦笑起来，不知道应不应该感到庆幸。也许即便世界是黑暗的底片，映在他眼里也会变为明晃晃的正片。
“我明白了。你看到的总是好的一面。”
“不，是你想得太严重了。”他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连小孩子都会用放大镜烤死蚂蚁，掐掉昆虫的翅膀……残酷的，不善良的念头，根本是很自然的东西，人人都会有……你最多只是所有感情都比普通人更强烈——但这正好是我喜欢你的地方。我也没理由享受了你的好，就不接受别的。更别说……你伤害自己远比伤害我要多。”
她的心欢喜又不安，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无言以对。
“还有，你刚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的确不敢接受。我有点害怕。”他笑着承认道，“但我真正怕的不是你，我怕的是我自己。”
“……为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怪女孩儿。”他做了个鬼脸，“而最关键的是，一旦我被一个怪女孩儿吸引，我就注定一辈子忘不了她，再也不可能脱身了。”
她心中一震，迎着他目光中的深情，精神被沉甸甸的幸福感所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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