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庄性沉，她的过往浑然不知，也许她的回答，是无比骄傲道：“死而无憾。”
可沈淑昭摇了摇头，怅然地走出那个旧位置。
没有哪种死是值得的，野死异乡的战士，也总有等待他回家的人。
为何自己过去是那样？为何他们会这样？
思来想去，她决定将这个念头告诉这宫中唯一可以理解她的人，卫央。只是，她在那儿？
绿蓉在背后羞于启齿问：“二小姐今日可要叫轿子？”
“此刻就去叫罢。”
“此时？是，奴婢立即去准备。”绿蓉甚惶恐，心中只觉近来真是忧喜交加。
传禀玉轿过来，女长御待沈淑昭比过去要好，用的竟然是长姐的轿子。
沈淑昭很快来到无极宫前。
步入前，她做好了卫央不在，就一直在此等候的打算，哪知进来的何等容易，到蕊珠正殿前，上头的二蛇互噬铭记于心，也许在心中见过太多次，她迈进去，涌来熟悉的感觉。
路上宫人未作阻拦，只低头如立碑，她即将抬步至地狱屏风前——身前却笼来一股黑影，抬起头，原是那位男护法大人。他曾经来接她去甄府，没想到原来卫央在那次就派这种人物来接她。
但此时他铁面不私，不苟言笑，堂堂身子挡住背后的路：“二小姐，有个贵干？”
见来者不善，她道：“见过这位护法，我有要事禀长公主，不知她可在？”
“不在，二小姐请回。”
若真不在，他为何在此？
想至卫央这些日待她不薄，如今竟见一面都如此困难，真不知她究竟算作她甚么人？沈淑昭生出感叹，冷美人手下必定有更冷的美男，二者也该都吃软不吃硬，很快鼻一酸，她故作逞强，嗯了一声，缓缓抬头来，掩去一片失望，顾盼弱骨道：“我愿在此等她，已是……半旬未见，今日因禀事而来，还请护法通融，我一定要见至她。”
男护法久久不说话，不过对于这类人，没有直言拒绝就已算不错。
二人僵持中，谁也不让。
直至沈淑昭叹息了第三次，屏风后才传来一个轻盈步声——有一个狐面美人走出，只可惜不是卫央。女护法佩剑而来，纵容不见真容，也知定是艳丽冠绝，云发兴盛，一如肩下毛茸茸的狐皮披风，眸子狐媚，不敢叫男人轻易遗忘。
她先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位楚楚闺秀：“啧，小美人，来见长公主？”
听来一惊，沈淑昭心道北狐厂之人果真不属宫中，各个江湖气势。
“吓着了？哈哈，北狐厂很少同贵门小姐打招呼。”
男护法不快道：“你来干甚？”
“这里难见一个美人，为何留我在此处盯你一张老脸？”
年纪早已不似玉面少年的他，终于眸底起了一分波动。
“见过莫护法。”
“不敢当，二小姐好记性。”女护法不禁摩挲下颔，红指甲令人吸引，“长公主就在寝闺，我带二小姐过去。”
“莫护法？”
这位女护法浑然不听，只牵她朝里头走去，任背后骤降一片寒意，沈淑昭心生感激，女护法回头，还冲她甜甜一笑：“莫护法听上去真老，叫我莫姐姐也比这个好啊。”
她不禁思忖，卫央身边的人究竟是……？
未来得及想通，经过三个长廊，女护法就带她来至寝闺前，这是后殿，规制看起来不似常宫，更像北狐厂，无处不是人面兽身雕纹，至于是鱼还是蛇，没等瞧清，她就被带至大门面前，才见这里居然有一座铁门。
“二小姐，此为长公主潜心修功之处。”
女护法行一躬，当沈淑昭想多问一些事时，转头见之，背后只剩一片长廊空旷。
默念几声，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她沉气推开铁门，两扇庄肃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溟冷大殿出现眼前——
它阴暗寒峻，神气端肃，令人不敢高声惊扰，只见少许的光穿过天牖降落，两排鳞柱整齐，挡来一片黑影，四旁没有席座，更无垂幔装点，冷冷清清的，真如一个修身地处。
那个一心思念之人，就沉睡在尽头。
她静如止水，这张霜容上，紧皱眉头，深刻得四道抓痕，黑红如曜，一身素裘衣，单薄细腰，脖颈处隐约可见更多怪疾折磨，青丝无力下垂，身子斜倚在这窥探人间的龟竖眼中。
像那日长狩苑受伤的鸟雀，流血掉落。
“卫央？”
沈淑昭明白的，她不会有回应。
但仍愿这般唤，这是她答应她的，她怎能不听，就一人封宫睡去？
慢慢走上前来——
慢慢接近，这个被人间遗落的她。
沈淑昭眼神悲然，面前这一条道路变得很长，好似只可远观，就如前世的每一刻。
但，那只是过去。今生她们有比别人更深刻的相识，无论她怎说，她已是她的友人。
义无反顾朝前。
在这一束凄照中，她满身天惩，骇如下咒，被视作怪物一般修养于此。
这就是她闭门不出的理由。
心生一片怜惜，伸出手，逐渐走至她身旁，去抚开散发，露出被遮挡的雪颈，上头怪痕累累，较之脸部更甚，它们在深处发出黑色血光，无比渗人。
本该玉骨冰肌的她，剔透不似人间物，却正承受一种最丑陋的疾痛。
它们因何而来？从何而去？只要卫央不言，这一切都是个谜，一段完全与她无关的故事。
可……
为何是你，为何只能是你？沈淑昭半跪在她身旁，端详这一张被人畏惧的皮相，若世人厌恶它，她也要道，这并不影响一丝一毫主人的容颜，纵使永生留存，她也会如过去一般珍惜。
因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也没人似她，能为自己带来多愁善感。
只是这里很冷，她只穿一件裘衣，可受得住？
沈淑昭冻得抚上双臂，忽似发现了什么，很快，她解开碧色袖衫，露出玉润柔肩，好生不习惯，先给卫央盖上，只庆幸这里并无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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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不虐二淑，只虐卫央。
*读者：我们可没叫你这样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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