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不好的人了。
我憎恨过,但更多的是原谅。
对于一个不晓得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少年,原谅是唯一的馈赠。
——2004年10月7日
北京雅礼属于管理严格的住宿学校,除了每个周末能回家,国家级的长假是学生们最期盼的了,尤其对于刚刚入学的高一学生来说,能有七天不在学校,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梦境。
所以到了九月三十号的中午,学校已经基本人去楼空。
但林亦霖除外,他回趟县城来回得花五十多块钱,本来就因为书费的事欠下肖言的债来,再有更多花费真的是难以承受了。
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余下的六七天,就在一片寂静中做了图书馆的两本习题集。
他早习惯了这种布满寂寞和疲劳的日子,比起在家中还要照顾琐事,反倒轻松不少。
无事时,听一听王菲的卡带。
仿佛听到那美妙的音乐,自己便什么痛苦都不曾有过。
“妈?”
长假最后一天的清晨,林亦霖奇异的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竟然是本该在家弹弹琴看看书的母亲。
她变得更消瘦了,穿的还是那几件简朴而黯淡的衣服中的一件,头发却盘的很整齐,多半是打起了精神。
“妈,你怎么来了?”林亦霖摸摸刚洗好的短发,边侧身边微笑。
“你王叔来城里拉货,妈跟着搭了个便车。”
女人淡淡的说着,拎着个大包便进了屋,环顾房间感叹道:“你这儿真不错”。
她当然也看到儿子空荡简朴的书桌和另外两个桌子上的电脑与杂乱摆放的奢侈物品,心里微痛,却什么都没有说。
从县城到这儿起码四个小时,看来母亲是半夜出发奔波才到的,林亦霖咬咬嘴唇,没吭声。
“傻孩子,还不过来让妈看看,等一会你王叔拉完货,妈就得跟着走了。”
林亦霖朝着女人伸出的依旧纤细却已然粗糙的手走过去,站到了她面前,却是笑着叫了声:“妈…”
“好孩子,瘦了,学习累的吧?”
“还行,也不是很累。”
“努力学啊,你们肖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考个重点没问题,孩子加把劲,再给妈争个光!”
“您放心吧,到时候清华北大随便挑,还怕咱看不上呢。”林亦霖笑嘻嘻的眯起眼睛。
“出来两天倒学会耍贫嘴了,来,尝尝妈给你做的桂花羮,前几天刚晒的桂花,新鲜。”女人递过一个样式过时的银色饭盒,叹了口气:“哎,早该买个保温桶的,都凉了。”
“凉了才好喝。”
送走突然而至的母亲,林亦霖心情却沉重了许多。
他始终觉得自己欠她的,这辈子还不起,下辈子也还不起。
默默地收拾好一些从县城带来的日用品,林亦霖有些强迫的站在镜前一遍一遍的打着领带,直到比商店里的还要整齐也不停下。
他只是想做些事情,让自己忘掉不断涌现出脑海的那些久远却残忍的记忆。
门忽而被无声的推开,林亦霖侧头,看到陈路带着茶色的太阳镜一身新衣,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他打招呼。
“嗯。”
“十一去哪玩了?”
“香港。”
“哦…”林亦霖摸摸头:“好玩吗?听说那里有迪斯尼乐园。”
“没意思。”陈路放下行李箱坐在椅子上长吸了口气,他想起母亲边逛街边打商务电话的样子,自己随便把个香港女孩搞到酒店她也不生气,永远是包容,宠爱,却又有距离,就像她对待每个陌生人一样。
林亦霖见这个大少爷又开始闷闷不乐,就打开饭盒的盖子,把已经凉透的桂花羹递了过去:“你吃吗?我妈妈刚给我送来的。”
陈路半摘着太阳镜用蓝眼睛瞅了瞅,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桂花羹,就是用扫下树的桂花和莲子冰糖之类的东西煮的,挺好吃的,小时候我妈总给我做。”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陈路开口就说了句很难听的话:“我才不喝,你妈怎么和你一样尽喜欢又穷又脏的东西。”
林亦霖闻言僵在那里,两三秒后,又默默地转身把盖子盖好放回自己的桌子。
陈路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转移话题:“出去吃饭吧?我请你。”
林亦霖还是不吱声,把几本教科书放进书包才道:“如果因为你富有而我贫穷你俯视我没有关系,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但你因为富有而侮辱我家人的关爱…我就不再想理睬你了,你不配我对你友好。”
陈路一愣,瞅着他拿起书包出了门,愣是没说出半句话来。
没想到这个无耻的家伙会突然爆发出自尊来,还真是个别扭的人,不像杜威怎么说都会嬉皮笑脸的反驳。
也许…戳到他的痛处了吧。
终于能让林亦霖离自己远远的了。
陈路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那个八十年代才有的铁质饭盒,用指尖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淡淡的,凉凉的,带着植物的气味。
果然就是穷人的味道,不可理喻。
陈路没有想到的是,林亦霖这回是真的不再理睬自己了,上课沉默,下课沉默,回了宿舍也沉默,即便在走廊对面碰上,也没有半句招呼。
就连那回丢钱的事情,林亦霖都没这么生气过。
傻冒生气后的寂静还真的是很无聊。
这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一打,林亦霖照旧拿起书包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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