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帝缄默半日,道:“朕能理解你的心境……好,朕答应你。不过此事须由你来善后。”
桓澈轻声道:“儿子省得,多谢父皇。”
他在来之前便知道他父亲会答应他。这两年间,冯家越发自作聪明,借着太子搅风搅雨,他父亲本就厌恶冯皇后,再加上冯家这一层,已是动了废后的心思,只是没有由头与时机而已。
至于梁王,他的手伸得太长了,不仅与冯氏勾结,还与海外势力有所阴私,已是犯了大忌。就这架势来看,梁王若是不能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谋逆造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横竖都要废掉的皇后和一个已让他父亲动了杀心的亲王,生死自然不论。
桓澈得了父亲的允,折回北镇抚司。
锦衣卫手里的刑具多不胜数,其中很是有几样惊悚骇人,他倒是担心梁王与冯皇后撑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这样可不好,这可太便宜两人了。
桓澈在一旁监督狱卒用刑时,前头听见两人的惨呼、瞧见两人惨状,尚能体会到些许报复的快意,但后头却渐渐神思不属。
纵然他将二人活生生折磨致死又如何呢,顾云容再也回不来了。
桓澈看着两人断气,又去处置沈家之事。
沈家夺去的爵位,必须还给顾家。
关于此事,当年人证物证多已湮灭,但他以冯皇后的供述为突破,撬开了沈碧梧等人的嘴。真相就此大白于天下,沈家去爵势倒,沈章等人下狱论罪,沈碧梧被废。
沈家的案子终了,当初刺杀顾云容的刺客也已经擒到。桓澈照例将之交给了锦衣卫,吩咐录了口供,杀之。
做完这些,他方回王府。
入得大门,转过影壁,一阵风来,泼洒满身。
他步履一顿,缓缓往里行去。
他走得极慢,间或四顾,仿佛一个陌生来客。
他从前独身一人时不觉孤寂,如今却只觉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天地之大,却是心无依傍。
他又成了伶仃一人。
他至今也仍是觉得这几日的经历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还会如初。
顾云容会如往常一样,从垂花门内转出,一面暗暗理着裙幅,一面上前迎他。
她在他面前时,一直都格外注意自己的仪态,与他说话时总是时不时伸手扶一把钗环。行动言语也有些拘谨,连朝他行礼时都是依照女官所教,板板正正的,唯恐自己行差踏错。他后来与她说私底下可以免礼,她才稍稍放得开些。
她也极爱捯饬自己,描画了新的妆容,总会想方设法寻各种理由来找他,然后装作不经意,赧然问他觉着她的妆如何。
这般想来,他对于她的关注,似乎半点不逊于她对他的。
她虽则只在王府生活了小半年,但此间已处处皆是她的印记。
他看到棋枰,会想起教她下棋的那段时光。瞧见榻上的香囊,会想起她几度做了绣品送他的事。就连看到几案上的杯盏,都会想到她为他烹饪煮茶的一连串情形。
她很喜欢为他做东西,包括刺绣,下厨,做好了便献宝一样摆到他面前,紧张看他。他见她为他做这么多,心里是高兴的,只他如今已极少表露喜怒,面上可能瞧着不显而已。
不过,他后来与她说,让她不要再做这些。无论是下厨、烹茶还是针黹,都是劳神费力的事,他不想让她总这样辛苦,王府里自有下人代劳。虽然他对她疑心未消,但有些事情总还是控制不住的。
想起自己对她的怀疑,他忽然笑起来,满目凄怆。
如今虽则仍无证据证明顾云容的出现并非有心安排,但他竟觉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点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回来就好。即便她当真是哪个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他也认了。
顾云容的离去,让他看清了许多事。譬如她的生死去留,于他而言,其实比所谓来到他身边的真相更为重要。
但观人容易观己难,先前的他陷于迷局,很难发现这一点。
桓澈在两人卧房的床畔僵坐了许久,石刻木雕一般。
日落月升,满室晦暗。他对着空落落的屋子,忽觉遍体生寒,满心惶恐。
他点起了灯火。
暖黄光晕里,他的视线逐渐迷离。
恍然间,他又看到了顾云容那双满透不安的眼眸。
她立在他跟前,双手交握在前,酡红从双颊一直晕染至耳尖,能瞧出极是局促,眼睛不太敢看他,小声问他对她可有一丝动心。
他想告诉她,他对她不是一丝动心,他很爱她,但才一张口,眼前的人便如风散云烟,消匿无踪。
他眼望床帐,又想起他临行前,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如今想来,他总觉她是想与他说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但她大约觉着其时工夫不够,便没有开口。
他当时也想与她说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他思来想去,觉得要摆脱当前这种困境,最好的法子是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虽然他理智上觉得这种做法有些愚蠢,但还是想试上一试。
她觉得来日方长,他也觉得光阴悠长,两厢都没能将欲道之言宣之于口。之后一别,便是永诀。
天不假时,造化弄人,大抵谓此。
桓澈倒在床榻上,空洞眼眸对着轻纱帐顶,目光涣散。他只觉脑中纷乱,眼前陆离,意识渐趋昏沉。
然而他心里有个念头却始终翻搅,且越发显着。
如若他还能再度见到她,一定好生回答她那个问题。如若光阴能够倒转,他愿意做那个先剖白心意的人。
只怕时逆境易,她待他态度迥异,要换作他问她一句“可对我有一丝动心”。
桓澈唇畔隐隐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凄迷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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