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哥打算回去了!”兴邦搓着两个大手掌一脸兴奋。
“啥时候?”
“就现在。”大哥笑着用手食指戳了戳地面。
“车票买了吗?”
“买了。”
“哦。”桂英听到大哥要回,心头也高兴也不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大,你照顾好他,我以后不会来深圳了。”
“为啥?”
“呵呵……哥想回屯了,屯里日子安静。”
“大你放心,我保证他吃得好睡得好,发火的时候有人挨着,要摔东西了我赶紧给他递过去!”桂英调皮地说完,兄妹俩头挨头地凑在一处偷笑。
“以后辛苦你了。”
“你咋这么见外呢?你回去还要带啥东西吗?”
“带东西啊……我想想,我记得要带好多……诶?想不起来了。”马兴邦顿失神采。
“没事,慢慢想。”
“啧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要带啥东西回去了……”
大哥一直在想,想得有些着急发愁,桂英劝他别急,兴邦却陷入了黑洞一般的呆滞和恐慌中,引得桂英也开始为此心焦。
“哥忘了!忘咧!一点儿记不起来了!”兴邦忽然抬头望着妹子,双眼尽是深沉的悲哀。
“东西重要吗?”
“重要!重要!”马兴邦沉沉地点头,好像忘记的东西如自己一样重要。
“那怎么办?”桂英慌得忽起心火,不知如何是好。
急火火之间,女人心突突地跳,继而睁眼醒了。原来是一个梦,好真实的梦。马桂英睁开眼望了望边上的空座,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座椅,皮垫子微微热,好像大哥真的来过似的。
下午四点半,马桂英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不知不觉睡着了。近来守夜黑白颠倒、神情萎靡,说不出因为悲伤还是疲倦,只晓得时间过得比计划还紧凑紧张,总在脚步慌张地忙事情,却说不出来干了什么。人微微虚脱,醒着好像半睡,睡着如同醒着,时常将周边人的对话纳入梦境,将梦里的画面当作眯眼中看到的现实。
马桂英反复咀嚼方才梦里的对话,反复咀嚼,恨不得倒背如流写在纸上。忽然睁大眼,重新打望世界,好似有了色彩。桂英流了一滴泪,叹了一口气,一转瞬的功夫如似时间过了若干年一般漫漫。心酸中,她无意识地寻找二哥的身影,凝望二哥很久很久。
凡人的一生,哪有壮观可言?哪有英雄可拜?哪有生命的光芒照耀?哪有伟大的梦想牵引?哪有希望和星光在彼岸静候?桂英这些天看得多也思得多,生存,不过是在残酷与苍凉的现实中反复丢弃又修补尊严;人生,不过是在人群的荒漠中孤独地流浪抑或为了摆脱孤独一点点撕掉人性的真与美;活着,不过是在不归与不安中跪着乞讨罢了。
花开花落,终有定时;万物并作,各有因果;人生人死,缘因天道。昭昭昏昏、察察闷闷、长长短短、起起伏伏,一生不过如此。天地尚不能长久,况乎于人?死而亡者,芸芸众生。花枯而干,何须悲悯?何须哀悼?何须高高举起吸食或铭记枯萎的味道?何须压在书里收藏或永驻它末时的花瓣?
桂英心下一沉,踩着海绵轻轻走到二哥旁边。二哥在楼道的窗口朝下望,下面除了一抹绿的冬青,其余的树木多是枝干。医院的院子里栽了很多花卉树木——几十米高的落叶松、枝杈繁杂的红豆杉、一整排朝天窜的火焰海棠,还有白木兰、陕梅杏、月季花、合欢木、野茉莉、杨柳树、石榴树、杜鹃花……北方的冬天二十年不见,马桂英险些忘了故乡的模样。冬色凝重,桂英看得着迷,却迟迟想不起来家里的那棵泡桐树如今怎样。
“英英,你冷不?”许久,兴盛小声关心妹子。
“不冷。”桂英看了眼二哥,片刻琢磨,而后问道:“哥,我想让大哥回去,我也想回去了。”
“行嘛。”马兴盛静静地望着楼下的花园,简要的回答好像没有意会到妹子的意思。
但是,兴盛懂,桂英也知二哥懂。
数分钟后,桂英拍了下窗框,轻松地说:“好吧,那就这样吧。”
转身,她快步去找老三马兴才。兴才在不远处热水房外面的椅子上和致远聊天,两人聊的是各家孩子的学习与性格。兴才知桂英女婿有文化,在教育孩子上他不懂的问题一股脑抓住机会挨个问,何致远耐心地一一解答。
“三哥,咱出院吧!”桂英清爽走来,大声地说。
“啊?”兴才、致远双双吃惊。
“啥时候?现在?”老三不敢相信,盯着桂英用力地问。
“嗯。”桂英点点头,在三哥边上坐了下来。
“呐……那我去办手续吧!”何致远提议,桂英点头允诺,致远起身走了,留下一对堂兄妹。
“哎你说说你!早不定晚不定,偏这个时候定!”老三一脸不悦,盯着桂英嗔怪。
“咋?”
“你早点决定,还能让兴波和兴成帮帮忙!哦!现在他俩走了你要办出院!”
“他俩能帮啥忙?”桂英不解。
“你当回去的车好找吗?你这……这样子谁给你拉?车上不得配着呼吸机吊瓶啥的?你当找个面包车就成?哪那么容易啊!越是这时候车越不好找。”马兴才经得多,实话实说。
“有救护车呀!”
“人家救护车只救不送,兴波老早问了!”兴才白了一眼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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