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至少要有一次大悲，一次大喜。
土方十四郎站在高墙之外，身后沉重的铁门关上，发出巨响。他的心跳踉跄，仿佛从那扇铁门之后，终于有一天被推出深渊。
他回头去望，麻木的脸。
这所监狱，十五年，吃尽了他的大悲大喜。
一样的风，一样的阳光，一样的空气，一样变化莫测的天，不一样的只有他一个，从稚卝嫩到成熟。
今天开始，刑期已满，他出狱了。
穿着不合时宜的廉价衣服，口袋里的钱不到五十元。入卝狱前的打扮，入卝狱前的所有家当，原封不动的全数回到他身上。
土方十四郎看着团在脚边的影子，灰扑扑一块，是白澄澄光线底下的污点。
他抬脚往前，踩着他的污点，孑然一人，无处可去。可是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存着一个地址，十五年来附着得牢牢的，没有脱落没有褪色。
“等逃出去了，我就隐姓埋名躲进深山里去当个野人。”
“认真的？”
“你问哪个？逃出去还是当野人？”
“逃出去。”
“不会丢下你的，上哪我都带着你。如果能够顺利逃出去，别总是不听话和我对卝着卝干，乖啊好好跟我在一起。号卝子里不好玩，看见三班的零二九没有？再多呆几年你就完了，跟他一个下场。”
“往哪逃？”
“登势老太婆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所房子。谁也不知道，那是她家老头卝子留给她的遗产，条子查不到那去的。你可牢牢记住这个地址了，万一越狱后走散了，别慌也别瞎跑，躲起来等安全了就到那汇合，我在那等你。”
“坂田银时。”
“嗯？”
“要是我去找你的话，不小心把条子也引过去了，你别管我，自己逃吧。”
“说什么傻话！大不了再进监狱，我们还关一起。”
土方十四郎走在阳光底下，到报亭里买了一张地图。
十五年卝前江户监狱的暴卝乱里，他在最后关头撒了手，给男人争取机会，最终逃出去的，只有坂田银时。
他不后悔，当初进号卝子的时候才十九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坂田银时那时候已经在监狱里呆了五年。
他说，“你就像只虎落平阳的小狼犬，号卝子里头的黑卝暗你懂吗？这里的可都是些好几年没女人碰的豺狼，就你这可口的俊俏模样，早晚得菊卝花不保被轮着整死。新来的，老卝子看你顺眼，以后留着心眼处处收敛点。不是让你夹卝着尾巴做人，是让你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锋芒毕露总归不好，以后有事来找我，我不会放着你不管。”
一直到越狱前，男人都没有食言。
蓝艳的天，团着大块大块的云。土方十四郎摊开手中的地图，穿过人行道。十五年的监狱生活，一点一点的将他打磨得不规则。
高墙外的世界，翻天地覆的变了。
街道上的车辆多了，钢铁做成高速移动的匣子，迎面过来总让人觉得惊心动魄。十五年也没有再见过女人的脸，然而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女人随处可见。
他低着头，浑身都觉得不自然。
看着地图上被他圈出来的一点，那是他的目的地。可是他并不确定，十五年的时间，那栋男人曾经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口述过的房子是否还在。又或者，男人是不是还呆在那里，履行当初“等你”的承诺。
也许...不可能的......
可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眼，只一眼，满足了，不给自己留遗憾。不管结果如何，看完就走。
土方十四郎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
他不搭乘任何一辆交通工具，只一路徒步找过去。几乎花了他整整十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找到地图上标记的地方。
他望着眼前耸卝动的旧宅区，天色暗下来，将它切割成一条一跳黑压压的方块。
抿着唇，坐在旧宅区前的一处公园里，突然笑出声来。
男人这个白卝痴，他得到的哪是一栋房子，505的门牌号代卝表的，只是一间单身公寓。
土方十四郎一动不动的在公园石凳上坐了很久，渐渐的周围的人少了，他才站起身走向那栋公寓楼。
黑漆漆的走道很深，照明的灯光昏暗的一闪一闪。土方十四郎往里走，艰难的在那并不明晰的光线里，逐一辨认每一间公寓前的门牌号。
直到找到505，他停下，看着那斑驳的铁门，按了铃。
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很平静，脑子里甚至很冷静的在想，如果开门的是个陌生人，他只要询问几句这里是否住过一个叫坂田银时的男人，问完就走。可如果，开门的是坂田银时呢？
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门开了。
站在他眼前的男人，白乱的卷发以及一双死鱼似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
熟悉且陌生。
一个站在走道边，一个站在公寓里，彼此看着彼此，各自沉默。
变了，青涩的锋芒磨成了不动声色的沉敛。可他还是他，黑色直发和烟蓝眼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再看时还要强烈鲜明。
坂田银时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睛看到了，可是他的脑子却还在混沌里，得等花上点时间才能确定并且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许久，他才开口，喉卝咙内部哑得难受，神情至始至终没有变过。
“刑满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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