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听梦的具体情况，问梦里的方雍乔可以，问醒来的方雍乔不行。本着关心另一半的责任感，他一睁眼，苑旌就问他梦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哭，然而他压根不领情，竟然翻个白眼，说苑旌看错了，眼神差劲。苑旌不由止了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心虚，这才明白他是根本不记得那个梦。
当事人不记得，局外人更不可能知悉。苑旌不再刨根问底，转而问他今天有没有事要忙。方雍乔坐起身，眯着眼想了想，说要去银行一趟，取些钱出来，然后不等苑旌讲话，径自下了床，踩上拖鞋钻进卫生间，让水声哗啦啦响起来，正式隔开白天与夜晚。
方雍乔没有在家里放现金的习惯，苑旌同样没有。现在人们很少用现金了，基本都是一部手机走天下。不过，也有些时候是非用现金不可的，比如喜事，比如丧事，比如正月里给小辈包红包。这会儿才入夏，离正月还远得很，方雍乔拿现金估计是要随份子，但他去给什么人什么事随份子，苑旌不知道。
方雍乔坐在沙发上，捣鼓他那只钱包。这钱包一般不在他身上放着，鞋橱上层的小抽屉是它安身的场所，然而它在的位置和它的内容物并不匹配，方雍乔将所有银行卡都放在它肚子里，竟舍不得把它藏进保险柜。
“先吃点儿东西再出门吧？”苑旌说，“我去给你拿面包。”
“你回来你回来，今天不吃面包。”方雍乔把他叫住，抽出一张卡塞进衣兜。苑旌回头看他，还没张嘴问，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油条豆浆，以及肉包子小米粥。
热腾腾的早饭，的确要比冰箱里冷冻的面包更讨人喜欢。苑旌对此并无异议，跟着换了衣服，和他一起去外面吃油条。
炸油条的摊子支在路边，靠近另一侧的居民区。穿过这几排小桌矮凳，再往前走两三百米，就是离方雍乔家最近的银行。这会儿银行刚上班没多久，门前有些冷清，来吃油条的人倒很多，大部分是晨练归来的老头老太太们。方雍乔拉着苑旌在一众老人之间落了座，要了两碗甜豆浆配上九根油条，苑旌虽然奇怪为何油条是单数，但想想九这个数字的寓意还不错，便没多嘴扫兴。
等到他们吃完，这里也该收摊。吃早点的客人一下子全散了，场地整个空出来，残余一丝冷清。所谓人走茶凉可能就是这般场景，但冷清也冷清不了多久的，到明天早晨，同样的位置上又摆了同样的矮桌矮凳，席间坐了同一批人。
“同学结婚的时候，你都给人随多少钱？”站在自助取款机前，方雍乔忽然回头问，他眼里少见地流露出迷茫，大约是首次料理这种事情。
苑旌被他一问，也愣住了。他们的中学同学其实都是相同的一群人，苑旌收到过的邀请，必定也有方雍乔一份，两人收一样的请柬，出一样多的钱，都没有什么经验可供对方参考，方雍乔问也白问。
意识到这个问题，方雍乔叹了口气，转换角度继续问：“如果是你妹妹结婚，你觉得该随多少钱合适？”
其实苑旌没有妹妹，方雍乔如此问他，他依然不懂。但他有参加亲人婚宴的经历，对某些概念有着模模糊糊的印象，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三千！”
“数会不会不太好……”方雍乔犹犹豫豫的，输入了数字又把它删除，然而最后他还是听信了苑旌，不多不少取了整三千。吉利数说白了没什么用处，只是图个好听好看罢了，人的运气可不由那一个两个数字决定。
回家路上，苑旌按捺不住好奇，问他究竟是谁结婚。这问题招来方雍乔一个白眼，却也引出了答案，那将要办酒席的不是别人，正是孙苓苓。苑旌一怔，继而感到好笑：分明是天天挂在嘴边讲的事，他竟然给忘了，看来孙苓苓在他心里，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
周末寻寻常常地过去，新的一周里苑旌照样抽空去陪父母吃晚饭，但都挑在方雍乔盯晚自习的时候。这样一来，方雍乔下班的时间就成了他往回赶的时间，俩人正好能在家门口碰面。
他们已经过了爱制造浪漫感和仪式感的年纪。活到快三十岁，什么都被时间沉淀到水底，留在表层的都是清水，没滋没味，却胜在干净。他们稀奇古怪的复合进行了几个月，最后居然有了老夫老妻的模样，是真正过日子的状态了。
分分合合，说到底也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类小事，放在生活的洪流面前，细微的摩擦和不痛快都不值一提。曾经舍不下的女孩，曾经忍不住的愤怒，末了皆化为泥沙，给上面的水流让位，叫人们的生活好继续下去。
苑旌不做人的时候，方雍乔想骂他想打他不假，可当他痛改前非决定做人以后，他的转变让方雍乔想骂而不能够，想打而无理由。双方的争吵渐渐少了，好像要一直维持住平淡的甜，把两个人住的小家涂一层蜜，让它从内而外地散发甜丝丝的气息。方雍乔每次想到苑旌现在是个人了，都要松一口气，他觉得只要苑旌能改掉那些陋习，好好和他在一起，从前发生过什么，他可以不计较，两个人谈恋爱，不就是这样互相妥协吗？这人改一点，那人改一点，最后就成为完美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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