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逼仄的甬道于黑暗中斜斜向下蔓延，前无尽处，后无他路。两侧青石壁上每隔几步嵌一盏灯，微光幽幽只照得脚下方寸可见。久不见光的阴暗处四散着腐臭与湿气，肥硕的老鼠时常自脚边窜出，吱吱叫唤。
“到底几时才能到啊？”
“小王爷到底身在何处？”
“莫不是诓骗我们？”
粮商们平日里出绮阁入金门，穷奢极侈。扶兴大狱还是头一回进，一个个大腹便便，此时却吓得像群鹌鹑挤作一团，抓着前边引路的衙役问个不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衙役将人引到一间石室，说了一个“请”就消失在漆黑冗长的甬道里了。
粮商们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幸好石室内灯火通明，与白昼无异。
一入石室，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几个粮商哪里受得了，回身就要走。
“几位别急着走啊。”一道低沉的自石室里声音传出，客套话叫他说的似军令一般，不容人拒绝。
几人向里面一看，正中央圈椅上坐着个年轻人，单看那人挺拔的背影便叫人无由来的生出些惧意。几人对视一眼，强撑着笑进了石室。
石室陈列简单，一张圈椅，旁边一张长案，案上摆满了形式怪异的各刑具。正中央两个巨大的木架，深红的表皮在灯火下泛粘腻的光泽。
“小王爷”、“小王爷”“小王爷”……
几人挨个向苏别意俯身行礼，苏别意视线一扫，确认过与何成礼勾结的几人都在了。继而眸光流转，挂上一抹笑，“几位多礼了。”
“不知小王爷唤我们几人来此有何吩咐？”为首一人上前一步拱手恭敬道。
苏别意打量那人一眼，眼窝深陷、粗眉横亘，一双鹰眼蕴含着商人一贯的精明算计。暗色丝绸长褂，看起来低调，暗地里张扬的很。
这人就是何成礼往来最密切的那位徐同方——丰和记东家。
徐同方也正打量着苏别意。苏别意着了一身漆黑交领常服，衣领、袖口银线绣以猛兽前扑，腰间一根赤红腰带。这一身衣物加之他那张冷脸，气势威严，骇人心魂。
因着昨个那身衣服渗了不少血进去，一股子血气。苏别意怕熏着宁弋，昨夜沐浴净身后天也就快亮了。他索性就直接穿好衣服，搂着宁弋小憩一会儿便出来了。
想起宁弋，苏别意心中暖意宛若冬日暖阳，一点温热缓缓散开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定北王府小王爷早年领兵征战，后战事平歇，退隐封地江南，向来不插手政事。关于苏别意此人，这是徐同方所知的全部。
眼前这人，长相俊美但通身威压甚重，徐同方观他面色冷凝又迟迟不语，心如擂鼓敲个不停，细细回想自己方才可有言语不当之处。他正要收手请罪时，听到那人说了话。
“你这可是言重了，吩咐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件小事需几位相助一二。”
苏别意这话说的客气，几人表情都轻松了下来，不似之前一般紧绷着。听是小事，几人复又与他寒暄起来，大有愿为他苏别意赴汤蹈火的架势。
“敢问小王爷需我等草民做些什么？”寒暄了半晌，几人当中有一人试探发问。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重点上，苏别意漫不经心答他，顺手掸落衣上尘灰。“这事对几位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近来雪灾肆虐，粮食紧缺。还望几位捐些粮食渡了难关。”
话落，几个粮商也不说笑了。话头一转，便说自己如何为难如何缺粮，总而言之就是不肯捐粮。
苏别意早知场面如此，不急不恼，退了一步温声说道：“各位为难，本王也不强迫各位。不过既然本王开口了，几位多少给个薄面。”
粮商们心里清楚，苏别意这是拿官威压人了。此次若是不拿出些诚意，恐怕难过小王爷这关。就算只是个闲散王爷，到底是个皇亲国戚，还是少一事的好。
眼神略一交汇，几人心里有了打算。仍是徐同方为首，他故作为难之色，“小王爷也说灾情严重，如今我们几个小老儿手中也并无余粮可售。不过小王爷开了金口，我们就算是自己缺粮也要为您筹措些粮食出来。”
交心的话铺垫在前头，接下来便该入正题。苏别意挑眉，果然听得徐同方凑近了言辞暧昧说道“只是这粮食数目，还望小王爷明示”
粮商怎么会缺粮呢。苏别意瞧着这些人满腹油腻，盯着自己的目光仿佛盯着一大块肥肉，神色贪婪，而外面的灾民尚且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忽地就没了兴致。
“把人带上来”，他对徐辽说。
几人不知苏别意此举何意，面面相觑，摸不清这位喜怒无常的小王爷的脾气。
片刻功夫，徐辽就将人提了进来，扔在几人面前，那人正是昨日大放厥词的何成礼。此刻套了囚服披头散发摊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这几人置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顾，勾结贪墨赈灾粮。既然你们拿人命换钱，我便叫你们没命去花！
苏别意从圈椅里起身，抬腿猛地一脚踩在何成礼身上，新换的囚服立即叫血染透，快速晕染成一大片。
“数目？”他讥诮，紧接着沉声怒道“就赈灾粮的数目如何？”
几个人看着地上的何成礼触目惊心，心知倒卖赈灾粮的事情败露了，脸色煞白不敢出一言，纷纷跪地讨饶。唯有徐同方一人兀自站在原地，目光阴骘，狠声质问：“一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凭什么囚禁朝廷命官！欺压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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