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光是抢夺钱财，大可不必以百人之众直捣敌营。既然价值三万两的银钱，已经换成了轻便易携带的宝物，用两三潜行好手，加一支在外策应的小队，偷了它不是更好？反正龙枭又不是靠着光明磊落吃饭的帮会，月下楼也不是。
他问那近卫“那箱子现在何处”，得到的答案是近卫最后所知的位置。
但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不知道”。
叶贤之所以选择从驻营正门踩进去明目张胆地抢，是因为他知道昨日对方回营点人时，也会发现少了个近卫。除非做主的人天真到难以置信，必定会点出帮中好手，连夜转移玄晶。
贺月氿还可能不多在意，贺名却是个老江湖了。老家伙做事，总要谨慎些，十有**，装着玄晶的宝箱已经不在了。
他只是想给手下人一个盼头，也不觉得自己有哄骗他们。这一趟若抢不到，之后总要收来的——他也没打算放过这笔钱。
龙隐悠坚持由自己直接接手烈日岗，不让任何其他帮会插手，也不找大帮联盟，无非是想为自家帮会稳住一块只归属自己的地盘。龙枭团争逐权势欲要为霸一方的意图，已经醒目到各大老牌帮会纷纷侧目，钱、战力、商路，都会面临越发激烈的争夺，叶贤无法劝他低调处事，便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跟上他的脚步。
可能人总有一些永远无法满足的东西，谁也逃不脱。叶贤也不知道自家帮主的野心要去往何处。
但他真心感谢龙隐悠的野心，在他深陷泥沼时白厉捞了他一把不假，可这片“岸”是帮会给的，如果没有龙枭，也许他很快又会陷落回去，被怀疑、自责和仇恨淹没。
那时龙枭才十几个人而已，唯一的医生是个爱好花间游、擅长丹青和书法的双修，唯一的指挥就是龙某本人。
尚不成气候，自然还在坐吃山空，叶贤好了些之后，便说要把扬州的买卖交给龙枭。
那是很大的持续的收入，龙隐悠便屏退了旁人，想与他细细商谈。
帐中只有矮几上点了一盏油灯，龙隐悠坐得比叶贤闲散得多，却更显威严，不似个缺财路的小帮头领，反像个坐拥天下的权贵一般。
面对他这路角色，有的人欣赏乃至膜拜，有的人局促又难免拘谨，有的人则轻蔑得很，还有的要摆出比他更张狂的样子来，否则仿佛输了什么一样。
他的狂气对叶贤倒没什么影响，年轻的藏剑平淡地就事论事：“被查封的只有明面上的那三分之二，江湖生意大多从未受过官家管辖，也未有波及，到现在也如常运作着。本可全部交给师兄，但我还需要一些时日来确定，到底有没有旅店和交易所被盯上了——或许因为这些生意越做越大，才招来了灾祸，若我去调查……”
“等等。”龙隐悠前倾了上身，隔着木质的台面逼近了些，“你要查的是‘灾祸’，还是‘生意’？”
“要做的事情都一样吧，我得确认‘生意’不是‘灾祸’的原因……”
龙隐悠轻笑道：“如果是呢，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叶贤道：“师兄觉得我不该查吗？”
龙隐悠道：“如果你凭着手上残存的资源都做得到翻案，以师父师娘的本事，一开始就可以自保了。”
叶贤道：“你说，我没法报仇。”
龙隐悠道：“我一早就说过。如果你没有听进去，我还可以说很多次。”
叶贤道：“可你连我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龙隐悠道：“你和我一样不知道。”
叶贤有了些恼：“我和你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追究下去？”
龙隐悠道：“我不止不准你追究，我还不准你南下，东行也不准，少给我钻空子。”
叶贤的拳头在膝盖上握紧了：“他不在东都。他升了官，领了外职——你知道他是靠什么升官的么。”
龙隐悠道：“他是你知道的仇人。他平步青云，早晚会和他爹一样位尊权重，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叶贤冷了声音：“自然是有什么帐算什么帐。”
“你想想，这桩冤案，拍板的又不是他。若小将军算你的仇人，一层层经手的官员，各个都和你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怎么算得清？小吏不提，定罪的可是大理寺，你要把他们全都连根拔了，不如真去谋逆算了。”
“我至少也要查清楚……”
“然后呢？让官家发觉这件事还没有完，或者干脆告诉他们你还活着，派他来斩草除根？”
叶贤咬牙道：“我爹娘绝无可能谋逆——”
“你也绝无可能为他们报仇。”
叶贤的脖子上仍紧紧裹着一圈圈的纱布，仿佛不这么做就无法固定住这颗脑袋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道：“那师兄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吗。”
“阿贤。这种事情，谁遇上都没有办法。”
叶贤的目光沉如一潭死水。
龙隐悠敲了敲矮几：“就像遇到了天灾，谁也不能向上天复仇吧？你可不要觉得是做师兄的无情无义，你的性命是我从乱葬岗带回来的，能做的我也都已经做了，现在再往官家伸手，徒劳无功不说，恐怕还会妄送了兄弟们的性命。”
“我知道。”叶贤说，抬了眼看他，“师兄于我如此大恩，就算为你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完。”
龙隐悠笑时，也总带着股傲气。此刻他却露出了个苦笑：“无论哪个帮会招了新人，新来的总会说‘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我入恶人已经十七年了，这句话也就早已听腻。可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用，我从不要谁为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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