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佳期如梦果真关了门。关门那天,倪裳钻进藏书小楼,躲在僻静处清点财物。佳期如梦果真富裕,江湖中最富裕的组织,恐怕就是它了,倪裳看着纸上那数字,感到心满意足。休说有进有出,纵然入不敷出,拿这些钱养活一帮人也足够,短期内,她不用再担心自个儿会不会饿死。
他们的余钱,养十个八个叶鸯亦不在话下,哪怕是几十个几百个叶鸯——
——不行,倘若真要养几十个叶鸯,那还真有点儿怕。
佳期如梦的姑娘们,平素不住巫山,巫山充其量是她们的临时落脚处。她们做人命买卖,常年在各地跑动,今朝在天南,明晚也许就到了海北,倪裳关闭佳期如梦,对这些姑娘影响不大。早在关门的前两天,就有人受了委托,收拾行装离开,其余暂时没接到委托的,在后面几日也陆陆续续离去,离去之时,一人带走一只鸟儿,等着用它们传递书信,有它们帮忙传消息,无论身在何处,总不至于断了联系。
叶鸯看那些飞鸟,竟没有一只比得上方鹭家的大白鸟机灵,想来倪裳姐多年训练出的鸟,仅那一只是最好的。最好的宝贝,当然是留给关系最亲近的人——哎,若是自己当年也踏足江湖就好了,没准儿还能从倪裳姐手中讨只鸟来玩玩儿。叶鸯想着,极尽惋惜。
眼看着姐姐妹妹们都走了,清双居然还不动身,叶鸯旁敲侧击问了几回,发觉她当真没有要走的意思。稍加思索,叶鸯想通了她留下的理由,于是会心一笑,不再追问。棒打鸳鸯的事儿,他做不来,他和他师父一样,平生只羡鸳鸯不羡仙,旁人谈情,他撮合还来不及,怎可能将其拆散?
江礼要知道叶鸯打甚么主意,大概会脸红到脖子根儿。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叶鸯眼前立马浮现出江小公子满脸通红的模样,登时扶住栏杆,哈哈大笑。他笑出了眼泪,笑到肚子都疼,而引他发笑的那人从他身后路过,看他一眼,嘟哝道:“又笑什么?莫名其妙。”
好罢,好罢,莫名其妙就莫名其妙。待他以后反应过来了,谢谢别人还来不及。
叶鸯擦干眼角笑出的泪,按住酸痛的腹部,缓了好久,才能直起腰。
春日已至,巫山的水变得活泼。好几场雨落下来,这地方冷了一阵,又开始热,天气反复无常,好像小孩子的面孔,变化多端,叫人难以捉摸。
今天也在下雨。叶鸯坐在栏杆上,双腿悬空,侧着身子透过那巨大的窗口看雨丝。雨丝绵绵,如针,如线,密密的,凉凉的,打在窗框上,浸得木料也湿润。叶鸯的眼睛被雨水沾湿,他歪歪脑袋,觉得巫山的雨天仿佛少了些东西。
哪里少了东西呢?
——对了,巫山光下雨,没有闪电,也不打雷。巫山的雨安静,但也许只是今年的雨安静。这一年来,各地的天象都异于往常,叶鸯记得自己昨儿好像问过清双,她说巫山下雨亦是要打雷的,不过今年有些奇怪罢了。
它安静了好,安静了好。叶鸯巴不得它安静。大雨和大火构成了他今生最不愿碰触的记忆。人都说烤火舒服,饮水痛快,然而火也好,水也好,都必须有个度,一旦超过那限度,它们所带来的就不是温暖安逸,而是无穷无尽的痛楚。
那种痛,叶鸯已受够了。
他不喜欢下雨天,可他仍是在看雨。
天总落雨。
他的心里也总有一场雨。
叶鸯呆呆地看着,耳畔突然响起叶景川的声音。师父不在,已有将近三十日了,而在今后的这一年间,他又将孤独寂寞地看多少次雨?
好在只有一年。一年之后,又能见到叶景川。
叶鸯垂下眼帘,模模糊糊看到一楼厅内倪裳冲他挥手。她在说什么,叶鸯听不清,但他猜测,倪裳姐是在叫他回屋里去,不要把腿吊在栏杆外头。
勾起嘴角冲她笑笑,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人已不在原处,徒留一点水光轻晃。
大雨耽搁了人的行程,三日前,叶鸯就已拾掇好了行装,准备动身南下,岂料天公不作美,那天清晨他刚要出门,外头的天霎时间阴了,稀里哗啦开始落雨。呆呆地盯着天空看了半晌,叶鸯退回房中,想等雨停了再另作打算,然而老天脾气古怪,他等了整整三昼夜,都没等到雨停。
再好脾气的人,遇见这等状况也要着恼,更何况叶鸯的脾气本就算不上好。他回了屋,并未像倪裳所想象的那样安睡,而是坐到桌前,摊开了一幅画卷。那画卷上的人面,是他熟识的仇敌,他这番南下,誓要与过去做个了断。
此次出行,叶鸯对外说的是散心,至于内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隔着一扇门,他听见江礼正对清双讲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江小公子不愿再回南江,他不回去,倒也很好。
江礼的脚步声渐远,往楼上的房间飘去。这几日天气不好,楼内光线暗沉,引发他的噩梦,才停用不久的药又喝上了,他适才下楼来,是从倪裳这儿拿药。叶鸯抽抽鼻子,似乎闻见了那股药味,倪裳说它是苦口良药,它果真苦涩难当,叶鸯比江礼还怕苦,他宁可病着,也不愿去抱药罐子,他总觉得自己的病还未治好,就要先苦死在治病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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