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身旁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了,剩我一人陡然失落在这无人之境。过去的数十年,或孤寂或暴烈的日日夜夜又历历在目。
……
“父王!”
“逆子!——你给我呆在这里好好反省!哪儿也不许去!”
“我要去帮陵霄,您让我去吧!”
“前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已经让你二哥去了,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
我还记得父王那时铁青的脸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只怕若不是还记着我是他儿子,就要当场将我一掌毙了也说不准。
我那时哪里肯死心,又惦记陵霄在前线,想要追随他去,于是隔三差五便要与父王起一次冲突;当中最严重的一次,就发生在我最有可能脱身的那次——
那会儿我已经破开了设在我宫殿外的禁制,眼看就能离开,却被闻讯赶来的父王拦下。那时虚妄海战事吃紧,我心里焦急,竟不管不顾地与怒极的父王动起手来,结果自然不是对手,被打了个半死不说,最后还被押了回去,静养了许久才好转过来。
自此之后,宫殿外的禁制一道比一道厉害。我躺在床上,瞧着外面一道叠着一道、隐在暗处的封咒,心知父王这是铁了心,要叫我逃脱无望了。
闹了这么一场,外头的消息也再传不进我的宫殿。我出不去,闲杂人也进不来。我只能彻底死了心,听命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再不敢“胡闹”,天真地希望能以此安分表现换取一些关于陵霄的消息……可是,也没有,父王已经连这也不允许了。
……是以今日这一通,还是我这么久来,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只是未曾想,等来的却是这般消息。
我委顿地跌坐在座上,胸膛里泛疼的地方让我忍不住微躬起了身子。事到如此,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否真心想听到他的近况了——听得他安好我自然庆幸,可……这旁的,我宁可自己不知道。
我浑噩地浸在茫然里。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我的身体还在此处,神思却如一抹游魂似的,荡遍了碧落黄泉,所祈所望,皆茫茫,不见前路,无有来时。
半晌,我呆滞的目光终于轻移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我抬起手,僵硬地转了转,腕子上的那哑暗的银镯便荡了几下,连撞着下面的清铃,发出一串脆响。
又轻又快,像调皮的孩童,滑不留手,叫人抓不住。
我一阵心慌,像抓救命稻草那般张皇地就想去摸一摸这个小东西,把它抓到手心里;可抬起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就这么颤颤巍巍了半日,才猛地一握住,捻住了那颗小铃。
——抓住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像是得救了一般,紧绷的劲一松,便整个人疲软下来。
“殿下?”那小奴低着头,听见动静,也不敢抬头冒犯我,只得疑惑地出声。
我这才恍然一惊,仓惶地收回手,拢到袖子里——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它还在抖,极细微地,不仔细也瞧不出来。只是不着痕迹地泄露着我的无能,嘲笑我自食苦果。如今已和当时隔了数十年的光阴,岁月抛过,不仅敛去张扬,还为我剩了一些暗隙里的掠影浮光。
——我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想明白了,那会儿仍想尽办法地想出去。有言道,知子莫若父,我父王多懂我啊,知道我怕疼,这禁制便算计着我,我敢犯就让我疼;我又学艺不精,与我那父王斗起法来那真是差得太远了,于是只好舍了这手,一点点撕开那结界,提心吊胆地,还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又惊动旁人。天长日久,倒是有见些作用,只是往往这道没解开,新的便又加进来了。于是后来磨磋着,手伤得狠了,宫殿却没踏出半步,也才渐渐明白过来……总之,现在留个教训也好,只是做些精细事情的时候使不太上力,其他也看不出来。我自己知道便好……做个提醒,免得再有犯浑的时候。
我定了定神,问道:“二哥……可回来了?”外头传言信不得,二哥在前线,与他并肩作战,总该知道些内情。
“二殿下方才已经回了,这消息还是他特意交代小的们来传给您的。”
嘭——
我错手劈翻了手边的几案。
小奴慌忙告罪。
我以为自己经了这许多时日,再面对陵霄的事情时不会再太过失态,起码表面上不会——然而时至今日我才发现,那些宽容大度的假想都不过是自欺欺人,于他一事上,我越发独断,也更加容不得半点挑衅!
“二哥在哪里?!我要见他!”我双目怒睁,狰狞站起身来,“让他来见我!——不、让我出去,我要亲自去找他问问!”
“殿下、殿下!您去不得啊——”
我甩开扑过来要抱住我腿的小奴,快步步向殿门,抬手就要触上那能蚀鳞摧骨的结界——
门突然从外间打开了。
二哥就站在门外。我一脸狞色地与他对上。
我恍了一瞬。二哥积威甚重,我对上他时总是气短。即便在此情况下,一对上那双寒星青瞳,我仍不免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往后避了避,顿时清醒了不少。
“又发什么疯?”二哥蹙着眉不快道。
我吞咽了一下,很快又硬撑着同他对视,期望地看着他,“……他们说,凤七和他……不是真的,对不对?”
二哥不语,发沉的目光压到我身上。我几乎要瑟缩起来。终于,他薄唇一掀:“是真的。”
我倏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甚至忘记了平日的顾忌,急切地拉上他的袖子,想要他收回方才的话。
他却从来做不来什么柔情似水的活。于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稍有些怜悯之意,但嘴里却毫不犹豫地重复道:“我说,是真的。”
我踉跄地退了一步。
他借着我让开的路走了进来,逡巡着扫视了一遍我的居所,“我来,正是要与你说这事。”
“朱雀君习得上古传承之机危急,乃死而复生,是以前尘尽忘。如今他的继位大典在即,或……婚典也不远,龙域于情于礼都会派人去参加——我同父王说了,叫你也去看一看,好死了这条心,日后不要再想着纠缠人家。”
“此次我会与你同去。”他的目光回到我的身上,“我会看着你,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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