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护司大牢门前是块低洼地，丁旻许久没去过，已经忘了，一脚踩进去，积雪陷到小腿。他面无表情把腿拔出来，绕路进大牢前堂，连李纯手谕都没掏，只将飞龙卫腰牌往桌上一拍。
“提几个人。”挤进靴子里的雪化了，一脚冷一脚热，丁旻心情异常不好，语气也很差。管事牢头哆嗦一下，都没敢看看腰牌真假，就小跑着取了钥匙殷勤带路，让丁旻看看那些无辜被羁押的犯人。
要说李纯做样子的功夫实在是高，不过有个戏子随口说一句拍花私奔之类的话，城南一片三教九流都捉了，安护司大牢比过年的庙会还拥挤。丁旻看到有几个脸上还抹着彩。
牢头讨好道：“丁卫首要提谁？”
“讲甄滢是私奔的是哪个？”
牢头转身打开一个牢房，喝令一个人出来。
“草民是春英班的……”那人扭扭捏捏，在椅子上不敢坐正，“不过讲了两句，实在不认得甄家小姐。”
“哦。”丁旻摆摆手，让牢头把刑具收回去。他从知世馆卒业时候，刑求课业拔了头筹，审问一个小戏子，压根儿用不着上刑。
小戏子胆都要吓破了。
“草——草民真的不知道！”他扭着手指，噗通跪下，没忘用上唱戏的软功，跪的风姿绰约的同时一点儿也不疼，“咱们城南班子唱给寻常人家，甄家岂能看得上咱们？那日草民委实瞧见甄家小姐，可后头的事情并不知情！”
丁旻道：“那你说什么私奔？”
“草民一时嘴快……”
“是挺快。”丁旻看着左袖束带，“舌条这么利索。”
小戏子脸煞白，从一句话联想出别的，怕不是要割他舌头，“草民……草民那日看到虎骁卫的人也在！”
丁旻目光一冷，冰刀子似的剜到他脸上。
“你想清楚再说。”丁旻凑近一点， “虎骁卫的谁在？怎么在？和甄滢说话了么？后来呢？”
小戏子瘫软在地，手扣着砖缝，弄了十指污黑。他干咽一口，颤声说：“那日……”
那天这小戏子裕官不唱戏，只在后头帮人抹脸，一会儿前面唱起来，他也无事，就攀着栏杆往人群里瞧。裕官有个相好，平日必来捧场，今日他不上台，心里还惦念着，就在乌泱泱的人头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
相好没有看到，裕官看到个漂亮小娘子，人挤人的，看不出穿的好坏，但头面是翠寰楼新样式。裕官跟相好缠磨几回，要他给自己买个最便宜的簪儿，相好说他又不真是个女人，要女人簪儿没用，遂没买。裕官心里从此留个疙瘩，对这套头面印象格外深刻。
既印象深刻，不免多看两眼，只见甄滢先是凑在人群后面看了会儿戏，又差一个丫鬟去买糖。
“她买了不少。”裕官比划，“丫鬟提着两包，她自己手里留个小包。”
丁旻估摸大小，两包大的应当是买回家去，小包现吃。
南门附近刘采果子铺做了几十年，顺路的都带一些，审完了这头可以去问问。
“继续说。”
甄滢的模样很悠闲，不见慌张，也没有兴奋，正是寻常出来散步的模样。吃了几枚松子糖，她对戏文失去兴趣，转而看边上的泥人摊子。又是丫鬟取银子，买了几个看不清，买的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像是有人喊她，我……草民没有听见，戏台子后头声音大，只瞧见甄家小姐转了转头，寻着什么似的过去了。”
丁旻问：“她步子急么？”
裕官想一想，摇头说：“不急。”
“是私奔的相好？”
“不——不是！”裕官脸又白了，“甄小姐那模样像是遇到认识的人，草民再不敢胡言乱语，大人饶了我罢！”
这些一般的戏子什么人都见过，个个鬼精，既他说像是遇到熟人，就**不离十。
丁旻让牢头把裕官单独隔一间，又去找其他人问，得到的回答零零散散，拼凑起来与裕官说得差不离。恰好那卖泥人的也被抓了，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卖泥人的道：“那是甄家小姐？啊哟哟怪不得仙女一般人物——我说，我说……甄小姐见我捏的都是些故事里的人，不想要，多付了许多钱，要我捏个……什么……噢，顶顶威风英俊的人！”
丁旻眨眨眼睛。
卖泥人的讲起捏泥巴，浑然忘了自己是在牢里，说的口沫横飞，“哎呀，我看甄小姐是少女怀春，娇羞得很，问她长什么样儿，不肯说，问多了还要恼火，后来是我捏着，她说着，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呢！”
“你还能再捏一个吗？”丁旻问。
卖泥人的瞪眼道：“怎么不能！”
于是丁旻转身，对牢头道：“弄点儿黄胶泥来。”
牢头心中有苦说不得，天寒地冻，哪儿弄黄胶泥，又不敢违逆丁旻，便出门对手下人吆三喝四，半个时辰不到，居然真的弄来了。当下让那人重新捏一个，只见他手指翻飞，不多时就有个巴掌大的泥人成型。
“这是一个。”捏泥人的说，“甄小姐还要我照着她的模样捏了个。”
丁旻拿在手中看，泥人的面目看不出与谁相似，衣服细节却极为逼真。
“你平日捏泥人，上颜色么？”丁旻问。
“上啊。”
“给甄滢的上色不曾？”
“那倒没有。”捏泥人的说，“甄小姐的丫鬟见我用的颜料普通，恐脏污手，不曾要涂色。不过甄小姐说了用什么色……”他指着丁旻手里的泥人，一五一十地说着，连腰上挂的佩是什么绿都讲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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