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是个妾,死了之后,无有资格进入甄家祖坟。她的坟茔在城外西边,居然还不错,不是宝地,也算块好风好水的墓盘子。飞柳城里略有点钱的,也有许多把墓选在这儿。
裴固去看时,发现金氏的坟茔不是积年无人修缮的模样,坟头石头压的黄纸还能看出形状,杂草也没长太高,连阴刻的墓文凹陷都还是红的。
裴固伸手一摸,凹槽里灰不多,抹去不多的灰尘,涂红部分十分鲜亮。
也就是说,金氏死了之后,有人按时给她扫墓修缮。
思及金氏亲娘卖了她就回去沽月塘,甄平不拿这个妾当回事儿——不然也不至于进门许多年才有孩子,甄平正妻不待见她,而女儿被过继走了……
谁给她扫墓?
要说是其他姨娘,见她落得如此下场,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也有可能。
只是甄平死后,他的姨娘尽数被他正妻发卖——卖去外地,且卖的很便宜。甄平正妻善妒,他死前还顾及名声,死后便说“太年轻,守不住”,不等过头七,就把那些与她争宠的女子安排好了去路。
所以也没可能。
裴固蹲身,将遮掩墓碑下半部分的新草拨开,不见立碑人落款。放眼望去,就算是块木牌子,也有什么孝子孝孙某某立……金氏的墓碑上,却只有寥落冷清的甄金氏。
连她叫什么都没有刻上去。
金氏仿佛是一个孤魂,徒有锦衣华裳,却无根无凭。
裴固身上有点冷,飞柳城外头风更大,他呆站一会儿,见有些人来给亲人坟茔除草,又有一家人穿着白,抬棺木往这里走,便离开了。
走曲折的小道回大路时,方才在不远处烧纸的一个老头儿问他:“你认得金生丽?”
裴固以为他跟别人说话,左右看看,发觉只有自己,才答:“金什么?”
老头指指后头:“那个坟。”
“甄金氏?”
“金生丽。”
“您认得?”裴固问说。
老头点点头:“她跟她娘来飞柳城,租了我家的院子,那时候我老婆子还在,孩子也都在,跟她仿佛年岁,一起玩儿……老了,老了……见人就说以前,不中用了。”他叹了口气,“听我老头子碎说,难为你不嫌烦,你走罢,我自己念叨念叨也就罢了。”
裴固自然不肯错过这次机会,且看着老人孤苦伶仃,方才坐在坟前,也是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恐怕是妻儿皆丧,孑然一身。
“我不又不急,路上正巧同老人家做个伴,您请说。”
老头便将以前的事情说了出来。
甄金氏本名金生丽,她父亲确实是个郎中,读过几年书,奈何先帝死后,群臣上奏,暂废春、秋两科,满腹诗书无用,只有闲时看的三五医书成了谋生的本事。得这孩子时候,正巧家里打井出水,便取个“金生丽水”的意思。
长到十一二岁,金生丽父亲外出采药失踪后,她便和母亲来到飞柳城,赁了这卜姓老头家的东院,西院便是他自家人居住。老人见她母女二人可怜,便与自家妻子商议,多少周济些,也算做好事。然而又看她两人在飞柳城住了许久,不曾去亲戚家打秋风,应当有几根傲骨,故而送米面布匹一类,怕是她们不受,恐怕对方还觉得折辱。
商议一晚上,次日卜老头便去找金生丽的娘,说:“我也姓卜,你也姓卜,虽你是江西人,咱们到底能攀上亲戚。你不嫌弃,我虚长你几岁,你喊我一声大哥,咱们互相照应,以后你周转过来,我家孩子少不得还得你照顾照顾。”
当下推辞几个来回,金生丽的娘也就应承了,只说让金生丽认卜老头做干舅舅,实在不肯要卜老头与卜娘子给的东西,卜老头只把租赁银钱减去不少。饶是认了干亲,金生丽的娘也没把自己当什么角色,反而日益谨慎,三五不时拿点自己的绣活送给卜娘子,让她用不了就去卖掉。十胜江西的绣活儿比飞柳城精细,一来一去的,竟差不多抵上折去的租费。
“她姓卜?”裴固问。
卜老头耳朵有些背,没听见,继续说从前。
“后来……唉,也是穷,养不活,眼见她娘抹着泪把女儿送上轿子,二更天抬进门,像是怕跑了,甄家还找了许多个家丁看着,个个厉害!再后头……她娘就走了,我们家也搬去沫城……”
卜老头擦了擦眼睛。
裴固心里知道,兴许他家搬去沫城,撞上瘟疫横行,一家死的只剩他一个,孤自扶灵归乡。
“人之福祸无常。”裴固心不在焉地安慰着,“甄金氏进门,也是受过福气的。”
“金生丽。”
“嗯。”两人转上大路,裴固抱手道,“老人家,有缘再见。”
卜老头忙也回礼,两人便就此分开。
裴固记着甄金氏的娘姓卜这回事儿,又漫想到甄金氏后来被下药迷昏拐走那年,女拐子也姓卜。
进了城,他便着手查那卜姓拐子,一并将这老头儿查个干净。
卜老头没说谎,他家原本确实住在飞柳城,小妾金氏来飞柳城,也确实赁的他家房子。卜老头家原有两兄弟,分家却无钱另盖新屋,只得在旧院中央砌墙分开,后来他兄弟没了,也没有子女,按律法,那房子又是他的,墙也没拆。后头金氏被卖给甄平做妾没多久,卜老头合家去沫城,果然是碰上瘟疫,一家死的只剩他一人,且落下病根,耳朵聋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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