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不知道的相好，李晞只是给丁旻透露了一下，具体是谁并没有说。由是这天晚上，本该强撑精神才能熬过去的丁卫首双目炯炯，脑子里跑八千只兔子。他先是想李晞能跟谁相好：伏云绮？不至于，整天粘着人家恨不能生在伏相家里，做她亲弟弟。那还有哪个？李晞又不像李昀，常常领了李纯交给他的事情出去做，见到的人、交游的人也不多……而且自己也不是陈余，决不会帮他送什么书信一类。接着，他又想要不要告诉李纯，怎么告诉李纯。如是胡思乱想了一整晚，李晞倒是睡得好，丁旻眼下一派黑，脚步虚浮走出去。
大抵丁卫首看陈余不爽之后，老天也作弄他，偏让他常常撞见陈余。
由是这个明媚的春日早晨，丁卫首半死不活地踩着刚剪下来的花枝，踩出一地不轻不重的噪响，拐角又看到陈余。陈余一般的脚步虚浮，且很有些疑神疑鬼的意思，乍见丁旻，像是要跳出去，或者拔腿就跑。
丁旻没心思和他应酬，遂挂了个不亲不疏的笑容走了。
这一路回去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去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躺在自家床上，裴固拿了一条冷水帕子给他敷脸。
“别起来。”裴固忙止住他的动作，“你受凉了。”
丁旻觉得莫名其妙，硬要爬起来，刚起到一半，头晕的不行，跌了回去。他这会儿方觉察自己头昏得很，鼻子也有些塞，喉咙更是毛毛刺刺的发疼。
“昨**在莺涧是不是拔我刀了？”杏儿进来放下疏散的汤药，离开之后，裴固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昨日那么暖和，你怎么会受寒？”
丁旻不欲他担心：“出汗，热得慌，脱了外袍。”
“你哄谁呢。”裴固责道，“你五岁起我就和你说春捂秋冻，你素来最听我话！”
“这会儿不听了。”丁旻拍拍裴固的手臂，安慰说，“没什么，正好换个假休一休……”他顿住，打个喷嚏。
裴固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像是想把帕子塞进他嘴里。
“我睡会儿就好了。”丁旻最后说，“叫桃儿把廊上帘子下下来，太阳晃得眼睛疼。”
裴固用嘴唇试了试他的额头，体温正常，这才放心走。丁旻合眼假寐，躺在枕上也阵阵眩晕，却是难以入睡，又隔着一层雾气一般，听裴固与桃儿在外头低声说话，不外乎吩咐些琐事，桃儿应着，过后笑了会儿。
“裴大人像是咱们家女主人。”
裴固被自己口水呛到，压着声音咳嗽好一阵。
“我当你是个文静姑娘，谁想到和小旻学坏了，满嘴混账。”
桃儿送他出去，两人交谈渐不能闻。
丁旻又打个喷嚏，恹恹地躺着，心想：对，他就是我家女主人。
他没听到的话是裴固嘱咐桃儿：“等他醒了，你记着和他说，甄在水知道他妹妹已然死了，这会儿被甄相拘在家里，恐怕会跑出来，小旻自然知道为什么能跑出来。你只告诉他，这几日躲着些甄府走路，没得沾染晦气。”
说罢，裴固摸了摸自己额角，这处皮肉可真是遭灾，先前被城南小贩争执时候拿凳子砸了一下，险些见血，今早上又被甄在水抓了好一道红痕，幸而他没用蓄指甲，这会儿已经看不出了。
他早起巡城见丁旻走在路上，眼神都有点恍惚，一路走一路打喷嚏，只好让其余人先巡，自己送回家。现在还得回去——飞柳城里鸡零狗碎的事情都要拿来给虎骁卫管，而且城南大营还坐着个鬼哭狼嚎的甄在水，裴固也有点儿头疼，恨不得自己也得了风寒，躺在床上等药吃。
跟丁旻不一样，他完全不觉得甄滢、甄在水这件事儿约等于作孽。大概是他比丁旻更知晓个中底细的缘由。由是，对着因为迟迟才发觉妹妹早就死了的甄在水，裴固生不出半点儿同情之心。
他和丁旻不一样的地方恰在此处。
丁旻面上冷，与人不亲近，野狗一样，纵然拿吃食去喂，也喂不熟悉，但他心里是软的，嘴上骂骂咧咧，看在眼里别人的苦和愁，他也要想一想，也能为之感同身受。
裴固不会。
裴固待人总是笑，他嘴角天生上翘，不笑也有笑滋味，只是裴固总是冷眼旁观一切的发生，他只想回护小小的一点——裴家、冬拾、还有丁旻，其余的东西其余的人，流血漂橹或是白骨撑天，都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甄滢和甄在水，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此时，与他无关的甄在水已经哭过了，哭到无泪可流，骂也无人在听。他抱着从安护司仵作房拿回来的几根烧坏的簪儿，一时自言自语，一时发笑发哭。跟着的小厮吓得不轻，偏又是自己跑出来的，不敢告诉甄相，生恐波及自己，只好拿水给他喝，或者与他说话。
甄在水全然听不进外头的话，面如金纸，嘴唇惨白抖动，认真辨一下，说的都是“小滢”。
裴固寻完城，回去大营，还没推门，便听到里头甄在水小厮焦灼的呼喊，当下直接转个方向，找人耍牌去了。虎骁卫比飞龙卫没权没势，又不受待见，不过上工时候可以随意偷懒，却也是个好处。
打了几回叶子牌，有输有赢，裴固心道没趣儿，拽个人问：“甄在水走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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