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憋在喉咙眼儿，蒋岫想着就不开口了吧，本就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干嘛要问他找自己干什么？闷着头走一道儿，带路的那人看他几眼，欲言又止，似乎盼着他向自己打听些东西，可蒋岫的能忍超乎他的想象。路带到了，两个人竟然是不交一语。
房间不大，周遭休息室布置，靠墙一列圈椅，间隔高脚小几。文汝东坐在最靠中间那一把上，臂侧一碟果盘，见蒋岫进来便一扬手：“哟，蒋先生！”他屈膝要站起，背却还是半靠在圈椅上的。蒋岫顺他的意思，赶上去虚按一按：“别别别，老师折煞我了。”文汝东哈哈一笑，放松下来生受着，轻轻向小几对面的椅子比划过去：“坐！”蒋岫也乐得哈哈腰，爽快地坐下去，顺带着二郎腿一跷，小滋味儿要多美多美。
“起先不知道是先生您赏光，还当是哪家无名小卒，故而出言不逊，失敬、失敬！”文汝东嚼着不文不白的腔调，笑着露出上排煞白的牙齿。蒋岫看那寒光一闪，在心里学着李双还骂了句放屁，扶扶额头客套说：“在老师面前，哪个又不是无名小卒！再说文老师不认得我也无妨，要是连我这种圈子外的、不出名的都得上心照拂一二，可不得把您累坏了？”还想套近乎？这顶帽子蒋岫他不戴也罢，总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拢不到一个圈儿里的，得亏文汝东脸皮厚得出奇。
果不其然，文汝东穷追不舍：“这话怎么说！蒋先生日理万机，把一个赏晴楼，办的那是有声有色。改日我得了空，去你们那儿听李双还唱《霜天晓角》，一定得给我一个好座儿啊。”无耻。蒋岫把两个字咬在牙关里，对着文汝东这一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言论，看来这个近乎是怎么都甩不掉了：“那我哪里好做主？人家李双还的戏迷也不答应的啊……”蒋岫脸皮子薄，又毕竟年轻那么多，语气不经意软了一软。文汝东“欸”了一句，一只手就伸过来拍拍蒋岫的肩：“你不才是做主的那个人吗！要我说啊，这赏晴楼，可万万不可再步辰星画院的后尘哪！”
蒋岫心头一紧：自己上套了！心里头度量一番，看这个架势，文汝东怕是带着美协上头文化局的意思，来游说自己的。先要说赏晴楼没有个系统约束、严密规章，才至于管事的人做不了大主。而这些问题，收编官方之下，专人管理，大小事务层层推进，这权威受侵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但他镇定下来，攥紧了手心，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此话怎讲？”文汝东又作出一副扭扭捏捏、十分为难的样子：“这……哎，蒋老弟，其实叫我怎么好说呢……”
谁要做你的老弟，蒋岫吭吭嗓子，将计就计，也回拍一下过去，下手可没轻几分：“我怎么好让文老师为难呢！来，老师您吃点水果。”他不由分说就从牙签筒里转了一根出来，眼疾手快地插上一瓣火龙果，半托着就送到文汝东眼皮底下去，文汝东这下也不好不接。待他吃着不好说话时候，蒋岫恰到好处地一挥腕表：“哎呀，我那秘书给排了这个点，要我去接受一个采访呢。文老师，您看……？”说罢他怕文汝东再横生枝节，留他下来，忙站起身，诚惶诚恐鞠上好几个躬，额头都冒出汗了。文汝东见他这个样子，即便有心也拿他没辙，只得挥挥手：“那便去吧去吧，改日回聊啊！”蒋岫半只脚已经跨出门外了，听闻这句话，又侧过半个身进来，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看您什么时候方便了啊！”
一面是做戏做全套，一面是确实要通通声息，蒋岫拨了小吴的电话。手机振动两下，蒋岫装作火急火燎的样子：“你在哪里啊？”小吴那边声音压得老低，哑哑地拖长：“啊——我在画展——”“快来接待室这边接一下我，待会儿别让人家采访的等急了！”小吴有点好处，便是无论蒋岫什么时候给他塞什么剧本，他都能天衣无缝地接住：“是是是！您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蒋岫捏着手机，即便是通话音量调到最小，若是有人在旁也是能听到些许的。
走廊空荡荡，墙上和地上的瓷砖一起映出周遭的影儿，他停了下来，清清嗓子：“约的那个什么咖啡馆来着？它远不远哪？”小吴接道：“不近也不远，开车送您去，绝不迟到！您到门口来，我开了车来接您。”蒋岫言简意赅一句“那好”，挂了电话，大步流星朝走廊尽头走去。
小吴停了车，在门口候。蒋岫拉开车门钻进去，心有余悸地松一口气，重重地拍拍小吴的肩：“爱往哪儿开往哪儿开。”小吴应下，一脚油门梭出去。开出好一段路，忽地发觉旁边蒋岫不对劲地没什么声息，他侧过头看看，自家老板对上自己的眼睛，长叹一声：“还好你机灵。”蒋岫在走廊站着的那会儿，看见墙上瓷砖照出旁边摆的大花瓶后头，那里探头探脑缩了个人。
蒋岫把那文汝东寻他的事情前后原原本本和小吴一讲，末了越想越气，气不过了，一拍大腿：“怎么会有这种人！文化局许他什么好处了！”小吴连声附和：“就是！什么人啊！有才缺德！”蒋岫气平了平，反应过来：“哎哎哎，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外现出去啊。”小吴“嗨”地一哂：“您还不放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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