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家来了，少不得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带你这里前后转转吧？”澹台入明默认似地站起来，蒋岫先他一步拉开门扶住了，“上回还说要一个月才画的完呢，这才半个月就好了，真让人没想到。”澹台入明跨出一步，在门外转过身来等他：“当时随口估了个月，未免也太长了些。”
蒋岫领他转身下楼，去环抱的小院子里走走，一面走，一面好奇问：“是什么画儿，听起来举重若轻似的？”“不过是参评之作，推脱不了。”“是比赛？还是美协里头的考察？”赏晴楼自己里头也是一月一检，半年一核的。“这回是一个什么来着的评选，反正是上头为了编什么‘打造文化城市’牵连出来的一系列活动，闹着玩儿似的。美协作为参赛集体报，得推几个人交画上去。”
澹台入明说着摇摇头，语气里平添几分烦恼：“有什么法子？这都半年了，我一年到头来，少说总应该参加那么一两个。反正他们不来要求，我自己也是要画的。”说着负手低头，看着面前鹅卵石小道上一块松动的石头，用足尖撬它起来，轻轻向前一踢，落在蒋岫脚边。
蒋岫伸脚踩住那块石头，听澹台入明口气，即便平平淡淡的，又似乎瞧不起，便帮腔道：“这还不难？只消一出手，就是随便画画也打眼。”说着“啪”一脚出去，那石头往土里一扎，没去半边。“为什么这么说？”澹台入明微微皱着眉，摆了摆头：“既然画，便一定要画好。应付了事可不行。”蒋岫红了脸，连声抱歉：“我原以为那种敷衍分派的比赛，也该敷衍过去。”
走在园圃里，一条小径，上面织着一层荫蔽，澹台入明淡淡抬眼，拂开横在眼前的枝条：“既然知道不是为了他们画，又何必为他们在要事上草草了事。再说……”蒋岫听他两句话，心底肃然起敬，脚步放慢好些，等着下文。澹台入明将他一看，板着脸一扬手：“我一交画，连主题都不记得是什么了，这还不敷衍哪？”一句话刚完，不顾蒋岫如何，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蒋岫可没想到这埋着个包袱，也笑得欢。澹台入明深深吸一口气，用手给自己扇扇，加紧脚步，向前半跑半踱地行了一段，仰面四下里张张眼：“蒋岫。”“什么？”“你们这儿真好。”
蒋岫有些失笑，才逛小半个园圃呢，就说好。澹台入明又问：“这儿是不是你规划的？”蒋岫道：“可不敢！这里来历可大了。”往上追着数，都能数到蒋岫爷爷那一代，这戏楼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建起的，那时还是蒋家自己的班子在里头唱，后来就放开了。现在备了案，便成了“民间艺术团体”。期间难免遭不少殃，幸得有些人以命相护。看着一花一木，都是风波后照着老样子重新植下的，虽繁茂尤甚，亦非当日见证了锣鼓胡琴的那些。蒋岫想象不出流年那头是怎样一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样子，如今触景生情，落下一叹：“我不像以前的祖辈一般出息，光占个地儿，沾沾以往的光罢了。”
澹台入明不知什么时候移过目光，静静看着他。蒋岫自觉失言，强笑道：“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带你去里头看看……”澹台入明一时间没说什么，驻足停了停，待蒋岫领先他一步时，才缓缓跟上去。蒋岫很少这般感怀，今日没想在澹台入明面前失了态，心里暗暗数落自己几句，抖擞抖擞精神，回头笑笑：“没有人的戏楼，以前没见过吧？”
澹台入明也不提前事，像是有意逗他开心一样：“这导游词写得太失水准，我以前没来过这儿，你说我见没见过？”蒋岫想他一定不怎么和人开玩笑，不然还这样端着正经说出来。可一看他说完话，带点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没法儿不笑。再一回头，站在横亘园圃的小径尽头，四方院的二进门上，蒋岫抬手向眼前雕梁画栋一指：“就是这里了。”
戏楼热闹的时候往往都在晚上，现下是下午，本该是戏目的彩排时间，或是舞台组在调试道具、大幕等等。今天恰巧周二，每周的这一天，赏晴楼雷打不动得关门盘整的，因此也没有人。门口挡着一组不锈钢围栏，把门围了起来。蒋岫还纳闷呢，忽然想起前几天他自己说要把拉条围栏撤掉，换个带锁的、结实的，没想到现在防的却是自己。保卫科明摆着是还没把钥匙给他备一份，这下可难办了。他回头看澹台入明，只见他立在阶下，见蒋岫这个样子，问：“进不去？”蒋岫咬咬牙，手一挥：“翻进去！”
说是翻进去，其实那围栏不高，离腰还差几寸。就是要伸起腿来，卡在不尴不尬的地方，再加上连接处是活动的，人动一下，地下轱辘跟着扭一下，脚点地也难。澹台入明见状，忙走上台阶伸手护着。他显然是没料到蒋岫要来硬的，有些为难地看了又看：“不麻烦了，我来得不巧，下回也是一样……”蒋岫还没等他说完，一条腿一甩，另一条再一抬，单腿落在地面上，趔趄几下：“下回就不一定赶得上了！”他整整衣服下摆，把着围栏招呼道：“来吧，我扶着你！”
澹台入明踌躇一会儿，终究走近前来：“你离远些，我一会儿蹬着你。”蒋岫依言后退半步，半张着双臂虚虚笼住。澹台入明怕轱辘乱移，先一脚抵在下面，再抬高一腿，勉勉强强挂在栏杆上。他两手撑住，半个身子向蒋岫那侧倾过去。谁知半个身子过去了，原本抵在轱辘上的那只脚却悠悠离了地面，“哗”一个不稳，轱辘向外一滑，澹台入明就要从围栏上翻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蒋岫叫句“小心”当即冲上前，一把将他接在怀里。澹台入明吓蒙了似的，连句声儿都没发出来，本能地揪紧了蒋岫胸前衬衫。蒋岫没想到会这样，也不敢让澹台入明动了，箍着他半截身子，直接从围栏上抱下来。
“没事吧？！”待澹台入明站稳，蒋岫急匆匆收了手。脑海里不住回放刚刚那一瞬间的记忆，两臂圈住，从上面提下来，没有想象中的重量。琵琶骨抵得手腕有些疼，看来他是真的很瘦。松开手，澹台入明像是被燎了一样飞快站起来，一人的脸侧擦过另一个的耳际，面面相觑，都红得发热。
澹台入明脸红着如常回答道：“没事，多谢你。”蒋岫一时浑身不自在，手也不知放在哪里，便随便竖起拇指向门里一指：“那……我们进去？”澹台入明又调开目光，继而控制不住似的悄悄侧过眼：“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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